人人传播时代的小BUG


人人传播时代的小BUG

 

人人传播时代如果有这样的前提,将会更完美——在新闻自由状态下,媒体和公众经过几十年的良好互动,形成传播共识。

 

□徐一龙

 

 

很多年以前,我在大河报工作时,听到一个小故事。当时听完哈哈一笑,后来却常常想起来,觉得没那么简单。

那是十年前,大河报成立了五年了。1995年,中国第一份都市报华西都市报在四川成立,大河报是全国第二份成立的都市报。

媒体圈的人都知道,大河报凭借张金柱案(一个醉酒警察分局局长撞人逃逸案)声名鹊起;河南媒体圈的人都知道,至今,这份报纸还在消费张金柱案的遗产。

但是,即使如此,当时的大河报仍然不是公认的大报。

那个小故事说的是,在大河报创建的初期的一天,突然来了很多老干部堵门,抗议大河报的报道。让记者们奇怪的是,老干部们抗议的并非报道失实,而是——凭什么你来报道我们单位的事情?

现在可发一笑的事情,对当时的老干部们而言实在是拿到了真理,你不是河南日报,不是人民日报,凭什么报道我们呢?

当时,我只是个新人,听地出来,快意恩仇的大河报的老师们对这个故事的嘲笑。是的,那真是陈腐的思想。不过,很多年以后,排除那些情绪性的东西,我常常想到的是,那是传播的赤裸裸的现实——一些人认为,有些人没有资格做传播……

时间过地真快,10多年来,都市报从新媒体变成了陈旧的媒体,甚至所有平面媒体都显示了暮气沉沉,更甚至,连新浪、搜狐、网易这种门户网站都被最前端的思维摒弃出新媒体的范畴。新媒体是什么呢,只有像微博这样,人人传播,充满互动的平台,才有资格说吧。

人人传播的时代真的太好,但是,我也会常常想,是不是太快了。

大概一年前,送别一个好友同事去一家网站时,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喝了些小酒,有些词不达意。我大概的意思是——去留肝胆两昆仑。去网站,尤其一个视频网站,当然是无话可说的新媒体、朝阳产业;而留在平面媒体的价值,则是我着重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留呢?我说,中国的传统媒体的使命远远没有完成。从专业角度上,除了几家媒体孜孜以求地追求专业化以外,绝大部分媒体仍然在粗放、简单地从事着新闻报道业;更重要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新闻媒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个远远没有完成的工作。

当然,这一切不能怪媒体,谁不想在正确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呢?可是在理论上,新闻最高标准是客观性还是D性,在公开领域,压根没说清楚,甚至,还不能公开辩论。

在西方国家,传统媒体不拧吧地做了传统媒体的事情,一级级的基础打地极为扎实,从报纸到电台,从电台到电视台,从电视台到网络,从网络到互动性更强的人人传播,一路走来,没有内伤。

所以,在热情欢迎中国在传播上飞快地与世界接轨的同时,我一直杞人忧天地担心,人人传播的时代,是否来地太快了,或者说,我们是否还没有真正地准备好。

举例而言,在中央的电视台报道的国际新闻中,电视采访普通路人时,他们多能说地非常精彩,事实清楚、逻辑严密,甚至富有感情。而在国内新闻中,说的利索地多是套话(我们甚至可恶意地想象,那是电视记者教的)。在突发新闻中,在公共平台(电视镜头)讲话,还是大部分人无法顺畅完成的事情。我想,语言表达还是小问题,更关键的问题是,人们还不习惯,自由地充分地在电视镜头表达自己的意愿。

西方公众耳濡目染了上百年的传统媒体的专业报道,熟稔了媒体的边界和规则。当他们从受众转身为报道者时,是不是更为顺利、自然和可以避免许多弯路?

有什么弯路呢?

我在第二个东家——京华时报工作时,一段时间,比较多地跟新进记者打交道。即使是重点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同学,只要是新人,总免不了犯一个错误——将事实性表述和观点性表述混淆。发表泛泛的观点远比采访到事实性的东西容易地多。或者出于采访不足,或者出去年轻人好发议论的习惯,报道和观点杂糅的情形非常严重。不经过几个月的掰斥,这毛病很难除去。

如果这些弯路还可以通过自觉或者学习避免的话。还有些弯路,必须通过战斗还趟平。比如,什么可以报道,媒体和政府该是什么关系。即使新闻专业主义强盛、尊重言论自由的美国,这些边界,也都是一仗一仗的打清楚的。

20107月,一个叫维基泄密的网站公布了9万多份的驻阿富汗美军的秘密文件,引起轩然大波,而在之前的4月,这个网站还公布了美军军用直升机攻击伊拉克平民的视频。五角大楼很生气,但也没什么办法。熟悉美国新闻史的人,把这次泄密比作“五角大楼秘密文件2.0版”。不过,更清晰的说法是,正是五角大楼秘密文件事件(美国曾拍摄过同名电影),界定了关于报道机密文件时媒体和政府的关系,这才为维基泄密网站树立了良好的传统。

五角大楼秘密文件事件,发生在著名的水门事件期间,总统还是可怜的尼克松。大概经过是,一个五角大楼雇员无意间发现了一批秘密文件,文件的内容是,越战前,政府请专家评估了发动越战可能的结果。估评结果是,如果开战,将陷入泥潭无法自拔。那个雇员发现秘密文件时,越战已然呈现颓势。让这个曾经主战的鹰派雇员吃惊的是,政府竟然无视这个评估,且没有公布这个评估就发动了战争。雇员曾希望通过政治人物公开此事,但因为资料来源非法,参议员先生们无人愿做。最后,他将文件提供给纽约时报。虽然时报的律师们强烈建议不公布这个非法得到的资料,但编辑部还是决定公开。公开后,当然引起了渲染大波,五角大楼在要求报纸停止刊登未遂后,通过法院的临时禁令强行中止了出版。在美国,报纸可以不听政府的,但不能违反法院的禁令。但随后,华盛顿邮报也刊登了秘密文件,政府再次申请法院的临时禁令。但全国更多的报纸参与到刊登秘密文件的行列中。一切要有个了解,政府与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到两大报纸的诉讼结果,将成为一个标杆。最终的判决是,法院认为政府无权禁止媒体刊发这些文件。政府的要求违反的言论自由,而公开这些文件则符合公共利益。最重要的成果是,最后,政府和媒体因为这场官司达成了一个共识。政府如果有秘密,就自己看好,如果没看好,就自认倒霉吧。

这一事件充分界定了在符合公共利益前提下,言论自由的边界。这是个伟大传统,这是战斗的结果。

我们很难想象,中国会有媒体敢刊登中国国防部的秘密文件,即使这个文件毫无疑问地符合公共利益。

没有传统,就没有现实。“言论出版自由”是一个需要不断解释的论断,特别是在新的事实和新的逻辑不断出现的当下。

而我们,有什么传统呢?

我们的传统,是总编辑们拥有的猎狗般敏锐的嗅觉,他们在安全和市场间游走。只有特别保守,才能百无一失;几乎没有市场化媒体没出过大娄子。而总编辑们,只能抱怨,不是我不小心,是有些人实在太无厘头,完全无法揣测。这种嗅觉无法言说,又确实存在。除了感同身受,甚至不可能传授给其他人。这不是专业,这不是拿地出台面的本领,这是被神经病逼出来的神经质。

没有传统,就要创造传统。我一直以为,这一定是传统媒体的责任。毕竟,以南方报系为主的专业化媒体已经开始这条路,只是,这路走地太曲折,太漫长。经过耳濡目染的读者们,也相对而言,太少太少。

我之所以坚持认为,这一定是传统媒体的职责,是因为传统媒体毕竟仍在体制内,深谙体制细小的变化,有其他民营媒体无法拥有的博弈的空间和能力。

可惜,这一切走地太慢太慢。才10多年,10多年前,老干部们认为河南日报旗下的大河报没有报道的权利,而现在,我们和美国一样进入了人人传播的狂欢时代。而那个不大不小的BUG, 却一直存在。

我当然不是反对这个时代,我本人无比热情地拥抱这个时代。但作为媒体从业者,我很惭愧,自己应该像第一批登陆部队那样,扫清海滩前的碉堡和重炮,而不该让大部队暴露在杀伤性的火力面前。在人人传播的时代,我胆战心惊地看着发自很多个人的报道,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找到口实,借故重创人人传播的局面。

不过,这个时代来了,就不会倒退,种子一旦发芽,就会向上生长。而作为我们,我的同事,和所有传媒业的朋友们,更应在战斗中稳住阵地,秉持专业主义,继续厘清传播的规则。让人人传播的大军漫过海滩,杀入无垠的大陆。

 

(本文是中国周刊总编助理徐一龙在内部业务探讨的一篇稿子,经征得其本人同意,发布出来,以飨各位网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