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的逻辑
作者:韩和元
如果陈志武有一种逻辑,那么这种逻辑就是透支逻辑,就是提前消费未来的逻辑。这点在他的《金融的逻辑》一书里多有论述,甚而可以这么说他整本书,乃至他整个的思维,本身就是一种透支逻辑。
譬如他说:
“相比之下,借贷交易是最纯粹的跨时间价值交换,你今天从银行或者从张三手里借到一万元,先用上,即所谓的“透支未来”,明年或者5年后,你再把本钱加利息还给银行、还给张三。对银行和张三来说,则正好相反,他们把今天的钱借出去,转移到明年或者5年后再花。
这些年我学到,借贷类金融交易原来是,帮助借方把一次性大的开支平摊到今天和未来许多年月上,让一次性大开支不至于把个人、企业或者国家压垮。
到今天,借贷金融对个人、对家庭、对企业的贡献,仍然被低估。但是,如果做客观分析,我们会发现借钱花也可以是好事,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更好的选择。
在国家层面,过去我们总认为,国库真金白银越多的国家,就越强大;要借钱花的国家,是弱国。冲击我这种观念的是下面这段历史。如果我们把公元1600年左右的国家分成两组,一组是国库深藏万宝的国家,像明朝中国在那时国库藏银1250万两(尽管明朝当时快要灭亡)、印度国库藏金6200万块、土耳其帝国藏金1600万块、日本朝廷存金1030万块;另一组是负债累累的国家,像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各意大利城邦国家。那么,从400年前到19世纪、20世纪,哪组国家发展得更好呢?当年国库藏金万贯的国家,除日本于19世纪后期通过明治维新而改变其命运外,其他的到今天还都是发展中国家,而当时负债累累的却是今天的发达国家!”
如果从这些文字中要得出一个到底什么是陈志武的逻辑的问题,或许下面这个例证就是最形象的介绍:Anda的手机还才买了不到一年,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但只因为她的同事陈芳最近买了个比她那款更为新潮的手机,于是她决定买一款比陈芳那台更潮的手机,虽然她的收入并不支持她的这一行为,但陈志武告诉了她一条好的道路——那就是像美国人一样通过信用卡分期付款来实现。因为在陈志武看来借钱并不总是件负面的事,透支、负债、欠钱等事实上正是这个社会发展的动力。按照陈志武的逻辑,借贷类金融交易帮助Anda这些的人,把一次性大的开支平摊到今天和未来许多年月上,让一次性大开支不至于把个人压垮。
但老实说这种逻辑也远不是他的原创,他只不过将美国人深入骨髓的东西,用一种中国化的文字予以表述了一次而已。而陈志武的逻辑的学理事实上可以回溯到上世纪20年代的Seligman教授那里。
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主任E.R.A. Seligman于1927年出版了两卷研究著作——《分期付款销售的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Installment Selling)。他的第一个论点是,不存在什么“生产性信贷”和“消费性借贷”的本质差别,因为“消费也是生产”,没有什么只进不出的消费。他说,表面看,好像个人消费是把钱享受掉了,好像没有产出什么东西,但实际上,人的消费开支也是一种生产性投资,是对人力资本的投资,因为如果个人住房舒适、开的车好、穿的正装潇洒,那么他工作得会更卖力、更勤奋,能做成的生意、能创造的价值也会多。亦即,个人消费是对人力资本的投资。他的第二论点是,根据对大量个人借贷消费数据的研究分析,他并没有发现借贷消费使人堕落的证据。恰恰相反,正因为分期付款消费后,消费者每个月有月供,表面看这给他压力、使他日子难过,让他成了“房奴”、“车奴”,但实际上,那些分期付款消费的人反而因为定期要交的月供,使自己变得更有财务纪律,自律能力强。
这种逻辑事实上如凯恩斯主义一样,看似有理,实则荒谬的紧。一方面确如陈志武们所认为的,通过透支的确可以实现消费的扩大、进而让经济得以增长,但同时所衍生的问题却被陈志武们人为的屏蔽了。请大家不要忘记的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消费就是消耗。
无疑陈志武们的逻辑或者说当前的这种欧美经济发展模式,就是一种典型的鼓励浪费或者说是一种典型的鼓励贪婪和浪耗的社会逻辑,它的各种政策譬如以低利率为表现形式的货币政策都只是为这种逻辑而服务的。在这样的逻辑下,人们被怂恿、诱惑去购买更多新的商品,去不断地浪费社会资源。每一件商品的生产,都耗费了大量的自然资源、人力资源。自然资源当中的很多都是不可再生的,比如石油、煤炭等。在这样的体制下,人类的贪婪却让世界支付代价。正是这种浪费和贪婪造成的过度消耗,导致了能源危机和生态危机的产生。
更为可怕的是,人们的喜新厌旧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乃至一种文化基因,成为了代代相传的遗传因子。现在的小孩子都会跟父母说,这个东西旧了,我们扔了买新的吧。这样的生活方式,不仅对整个地球的自然生态造成了破坏,而且危及其他人的生活。这种种让我们不得不佩服亚当.斯密的洞察力,他在他那本伟大的《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一书中,曾谈到过:更广泛价值观对行为选择的重要作用。
甚而我们可以这样说,现在人类的行为已经完全的沦入一种拜“物”教的宗教价值的深渊。人对于所生活的社会乃至整个世界,只能局部地理解和控制,但人因为欲望,又决定了其思维必须倾向于至上和无限,而这两者是极端矛盾甚至对立的,如何来将矛盾的对立的二者予以协调呢?这个时候人就意识到需要创造宗教了,以此试图通过宗教去理解超越人们思想范围的那个终极世界。
但所谓的终极世界的图像,实际上也仅仅只是人类对理解范围内的现实认识的梳理,再导入一些主观的意愿,组合出的一个新的秩序,并通过特殊的行为形式,试图来达到与这类秩序求得和谐。由此可见,宗教是人性中一种固有的不可剥离的情节,是人类无法超越现实而又不甘于现实的意识产物,以期通过祈祷来寻求精神生活的最高境界以摆脱真实世界的痛苦,人们通过群体的仪式来达成,由此亦可见,宗教不仅是社会意识的反映,它本身也是社会和历史的一部分。
宗教产生基于两个要素,其一是对真实世界的无解,另一个是对未来的美好预期。而当前的以一种近乎于价值观的陈志武的逻辑或欧美经济发展模式,我们无不可以窥见到这两种要素的存在,一方面是对自然界的无解,一方面则是一味的迷信科学。我们知道地球上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经济学定义的前提就是资源有限性下的资源的优化配置研究),同时地球的净化、容忍污染的能力亦是有限的。在今天早已成为普遍的常识(对经济学的承认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在唯科学主义的信念——相信科学早晚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之下,这个常识竟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遮蔽。在这样的信念之下,地球上的资源,地球净化、容忍污染的能力,似乎都已经被假想为无限的。即便在理性的层面没有否认其有限性,但这两个极限也被推到了无穷远处——在眼下就可以先当作无限来尽情榨取。而人们醉心于放纵欲望而去追求便捷性,大概就是这种宗教的群体的仪式了。
发端于2008年的经济危机及以前所发生的粮食危机、能源危机和生态危机,不仅代表某个时代的结束,也代表“现世宗教”历史发展的结束。这种现世宗教于八十年年由E.R.A. Seligman教授所确立,而试图以透支性的消费来到达社会发展正是其终极与神话的形式。陈志武的成就就是将在西方已经或即将行将就木的枪炮,从西方以中国式的语言引入到中国来了,这就是陈志武的逻辑(而陈志武另一点谬误则在于,在他的逻辑里,存贷双方永远都是均衡的,有多少贷方则必然对应着相应的一个存方。如果按照陈志武的逻辑人人都借贷了,我不知道哪些银行的钱是谁存入进去的。)
距离Seligman教授所倡导的消费主义确立八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又处于新的大变动之中。很明显,我们正处于“旧”的社会的末端、而“新”的世界还正在萌芽的过渡过程中,这是一个典型的转变时期。假如历史有指引作用的话,那么这场变动或许要持续到2045年,甚至更久。而且这种转变的影响力也将渐次的播及到未来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与道德等各个领域,在这个过程中、社会的世界观、价值观、甚至于社会与政治架构、技术和重要部门等都将得到重组的过程。在Seligman教授的《分期付款销售的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Installment Selling)出版前,人们是不敢想象人类今天这种消费意识的疯狂的,同样今天的我们对我们的儿孙辈所生长的未来“新”世界或也将是不得其解的。
今天,对于人类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整个世界正在面临一次抉择。在过去人类社会所做出的残酷决定中,其中一项包括忍痛取舍价值观。他们必须决定哪些价值观可以在新变化的生态下继续保留,而哪些视若珍宝的价值观必须舍弃,或是采用不同的做法。在历史上格陵兰的维京人将自己定位为欧洲人和农业社会,而拒绝放弃上述价值观,最后以死亡告终。反之,1979年的中国,在他当身陷政治与经济一片狼藉的时候,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国家却深明大义的坚定地远离一些过去的价值观,譬如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宝、譬如越有知识越反动、譬如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譬如政治压倒一切、譬如……同样这个曾经一直认定人多力量大的国家为了控制人口问题,而以极大的魄力采取了限制个人生育的自由的措施。
我们固然得承认,所有这些发生在过去和现代社会重估价值观的行为尽管艰难重重,但它们都做到了。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对未来灰心,这些例子足以振奋全世界人民——那些正在享受物质文明或还没有享受到物质文明的但都生活在同一地球的人民。这些例证使我们鼓起勇气重估当前的处境:当前的消费价值观和当前的经济发展模式能够保留多久又能够保留多少?
现在的确是时候该我们自我反思和对未来予以抉择了,这一切就让我们从对陈志武的逻辑的反思和检讨开始吧。原因端底简单:陈志武所鼓吹的“不受约束,反而大受鼓励,甚至蛊惑的消费观念”,无疑是可持续发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