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宝瑞:郭继汾先生24年前发表的《碣石是山不是石》


 

郭继汾先生24年前发表的《碣石是山不是石》

 

董宝瑞

 

今天转贴曾经多年任秦皇岛市历史学会会长、中国民主促进会秦皇岛市委员会主任的郭继汾先生,在1986年第2期辽宁省地名委员会主办的《地名丛刊》发表的论文《碣石是山不是石》。

碣石究竟是山还是石?就这个问题,自19845月在辽宁省绥中县沿海地区发现秦汉行宫遗址,有人怀疑姜女坟礁石是“碣石”后,就曾发生了激烈争论。当时,辽宁省地名委员会主办的《地名丛刊》开辟《碣石争鸣》专栏,相继发表了一些不同观点的文章。这是郭继汾先生当时在《地名丛刊》发表的论文。郭继汾先生的这篇《碣石是山不是石》,写得不长,仅有2400多字,却言简意赅,简明扼要地讲述了“碣石是山不是石”的理由和依据。

 

20101214晨于碣阳书斋

 

碣石是山不是石

 

郭继汾

 

碣石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争论已久。过去碣石沦于海的说法颇占优势,但经过近人的考证和实地勘查,证明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代之而起的是历史秦皇汉武登临的碣石究竟在哪里?它是山还是石?这场争论当前正方兴未艾,成了方志研究中的重要课题。主要有三种意见:一种认为古碣石就是现在秦皇岛市所属昌黎县境内的碣石山。一种认为古碣石指的是现在北戴河海滨的金山嘴,其理由是这里既是一个突出海面的岬角,又有称为南天门的圆形海蚀柱。过去在这里还发现过“千秋万岁”瓦当,因而断定这里就是古碣石。最近,由于辽宁省考古队在辽宁省绥中县南部的黑山头、姜女坟一带发掘出秦汉时期的古建筑遗址和一些出土文物,因而认为黑山头岬角的古建筑就是汉武台,而姜女坟正是古碣石。这样,碣石是山还是石,就成为这场争论的焦点。笔者有幸对三个有争议的地方作了实地考查,并翻阅了历代史书的有关记载,认为碣石是石的说法是不够确切的。第一,碣石虽不是泰山、恒山那样的名山,但毕竟是一个有影响的地名概念。在古代,燕山南麓、渤海西岸一带地方曾被称为“碣石之地”。沿海的一条通路被称作“碣石道”。这样一个地域的命名必然根据一个影响很大的实体,而这个实体,一般来说是这一地域的高山大川或重要的城邑,不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丘陵和几块小小的礁石。第二,即使有地方发现了秦砖汉瓦,那也只能证明这里有秦、汉时期建过宫馆庙宇,不能由此推论就是秦皇汉武行幸的碣石。第三,对秦皇汉武几次到海上巡幸,史书上根据活动情况作了不同的记载,用词也不一样。如对秦始皇,《史记》有的记“乃并渤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有的记“过关,乘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而在行幸碣石时,《史记》上记载是“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对汉武帝,《汉书》上有的记“行自泰山,复巡海上,北至碣石。”有的只记“行东巡海上”或“行幸东海,还幸回中”。可见,在这些记载中,碣石是作为同之罘、琅琊、泰山一样的专用地名出现的。如果只是一个海岸上的礁石、岬角,那只能包括在“并海上”“巡海上”的记载之中,怎能作为重要地名单独提上一笔呢?何况,古代帝王的巡幸,特别是秦皇汉武的巡幸,目的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实行自古相传的封禅大礼,来表明他是受命于天、君临海内的天下共主,怎能对海岸上或海中的几块礁石产生那样大的兴趣呢?

    上述可见,碣石不会是几块奇特的礁石,而是一个影响较大的实体。依笔者看来,古碣石就是位于现在秦皇岛市昌黎县城北的碣石山。这里不单是在地名上与古代碣石相同,而它的地理位置与历代史书对碣石的记载也是完全符合的。我国最早的一部地理著作《尚书·禹贡》的导山记说“导岍及岐,至于荆山……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这里既说明碣石与太行,恒山脉络相连,形势相应,又说明它们的走向自西而东,可见碣石是一座距海较近的山毫无疑义了。在《汉书·地理志》骊成县条说“大碣石山在县西南。”汉的骊成县在现在抚宁县境内,而碣石山的位置正在抚宁县的西南,这一点也和《汉书·地理志》记载的完全相符。《魏书·文成帝纪》中记载“春二月,……东巡平州,登碣石山,观沧海,大飨群臣于山下,改碣石山为乐游山……。”《北齐书·文宣帝纪》记载“丁已登碣石山,临沧海。十一月已末,帝自平州,遂如晋阳。”《唐书·地理志》记载“石城有碣石山。”明史·地理志》记载:(永平)“府东南有碣石山”。考查昌黎县沿革,北魏,北齐时属平州肥如县,唐属平州石城县,明清时属永平府。历代史书记载,都说碣石是一座山,而这座山就在现在昌黎县境内,这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在古代有权威的地理著作中,对碣石方位和形态的记载比较费解的,就是郦道元的《水经注》了。在《水经注·濡水》一条中对碣石作了这样的描述:“濡水又东南至絫县碣石山,汉武帝亦尝登之,以望巨海,而勒其石于此。今枕海有石如甬道数十里,当山顶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见立于巨海之中,潮水大至则陷、及潮波退不动不没,不知深浅,世名之天桥柱也。”正由于有这样一段记载,才引起了碣石入海说。同时也成为当前争论中认为碣石是海边大石的依据。但是,我们就《水经注》这段记载推敲,他首先承认的碣石是山,是汉武帝登临过的山,柱形大石是在山顶而不是在海边。至于下面讲的一段,山顶大石柱,往往而见立于巨海之中,潮水大至则陷、潮波退不动不没。这种现象,正是郦道元所处时代发生的一种特殊情况。据谭其骧先生的考察(参见1965108《人民日报》,《学术研究》第8期《历史时期渤海湾西岸的大海侵》),在古代,渤海湾西岸曾发生过一次大海侵,在这次在大海侵中,今天的天津、宁河、黄骅一带曾被海水浸没,这样它的邻接地区的碣石山一带自然也受到很大影响。所以《水经注》上说“昔在汉世,海水波襄、吞食地广,当同碣石,苞沦洪波也”。这次大海侵发生的年代是西汉中期,到东汉后期才逐渐恢复,但由于大海侵过后,遗留下大量的泻湖和沼泽地,每当夏秋雨季,就会形成海天连接,大水弥漫之势。所以《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说曹操北征乌桓、正值“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只好绕道出卢龙塞。《三国志·魏书·田畴传》也说曹操北征乌桓时“时方夏水雨,而滨海垮下,泞滞不通。”郦道元是北魏时人,北魏距曹操北征的东汉末年,不过二百年,局面还没有显著改变,所以郦道元才有那样的描述。但根据当时的情况看,郦道元记载的只是雨季时情景,到雨季过后,冬春季节,这里就可以潮退水消,通行无阻了。因此才有比郦道元稍晚一些的北魏文成帝在春二月登碣石山大宴群臣,北齐文宣帝冬十月登碣石山临沧海之举。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得出《三国志》、《水经注》、《魏书》、《北齐书》中对碣石的记载并无矛盾。由此可以设想,幸而碣石是一座山,在受到大海侵影响后,尚能不动不没,屹立在海的附近。否则海洋岸边和海下的小丘,礁石很多,谁还能辨识出哪一个是碣石?碣石沦于海的说法岂不完全成立了吗?

 

(原载1986年第2期辽宁省地名委员会主办的《地名丛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