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北大校园已经有点萧瑟,但是在光华管理学院新楼三层黄铁鹰老师的办公室里却暖意浓浓,主人以东北人特有热情为我们准备了普洱茶。在淡淡的茶香中,黄铁鹰先生讲述了他的故事。管理是科学还是艺术?制度和文化谁更重要?成功的企业和成功的企业家的基因是什么?并购的基本原则有哪些?在近一个小时的访谈中,黄老师如庖丁解牛般对我们的问题一一解答,妙语连珠,精彩不断。以下为此次采访的实录。
价值中国 :您之前曾经在香港华润等知名企业身居高职,后来又到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讲授实战案例课程,从商界到学界的转身,您是如何做到的?
黄铁鹰:我是2001年来到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开始教学工作的。在此之前,我本打算退休后去澳洲陪陪妻儿,但王石和北大光华组织系梁钧平教授强烈建议我去学校讲课,把我这么些年的商场经验传授给学生们。就这样他们两人一撮合,我就来北大开始了教学工作。其实我并有做过案例教学,只是曾经做过关于并购的相关讲解,于是我就请来了做过案例的当事人。讲过八个案例之后,发现学生非常喜欢这种授课方式,就这样我便留在了北大一直讲了九年。都说“十年磨一剑”,我还差一年,而且随着课程的增多,经验的积累,我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个非常专业的老师了。
我所讲授的案例并不是像沃尔玛之类名声在望的成功企业,而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或者亲自编辑的,这起码能保证它的真实性,而且我觉得一个企业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它的背后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存在,是不可能通过别人编辑的简简单单几页纸的案例,就能表述清楚的。当然,我的案例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我只是做了一般商人做过的生意,并没有成功到人家那种程度,在我看来这些还没有被借鉴的资格,那它的作用就是可以把它作为一个标本,能够让学生们和我一起去分析,就这点来看,我觉得我的课对学生们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对于现在的人生轨迹,其实我是完全没有去刻意设计的,也是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只是从当初的第一堂课起,学生要求我再多讲一些,突然发现这也是一种无形的挑战,就开始去研究怎么样才能让我所讲授的课程更受欢迎,然后慢慢调整方式,就这样经过这九年不断的自我挑战,从08年至今,我已被连续评为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最受MBA学生欢迎的教师了。
价值中国 :在您看来,今天教学上的成就与您之前在香港商场上的打拼有没有什么关系?
黄铁鹰:关系是一定有的。在商场上打拼,更多地是考虑如何去领导一支团队,而现如今的教学工作,却要花很多时间去做研究,去思考,同时还要做更多的访谈,因为要与时俱进,了解新的案例。
价值中国 :就管理文化而言,您认为大陆和香港有哪些区别?
黄铁鹰:区别还是很大的。我每年在课上都会做一个测验,100多个有几年工作经验的MBA学生,我就问他们是如何看待香港管理人员的,他们就会回答说,香港人比较专业,比较职业,比较崇洋媚外,爱钱,我说那好,假设你们是香港人,又如何看待大陆管理人员?他们就会回答说大陆管理人员比较土,比较无原则,喜欢拉帮结派等等。九年间我做了18次这样的测验,这样的结果却没有任何性质上的改变,稍有好转但很有限。
在香港工作时,业务部门给我提供的报告一定是近乎完美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要对报告负责,甚至是每一个标点符号。但我在大陆经营“找同行”这个自创网站的时候,就会极不适应,因为工作中会出现很多小错误,我成为了那个把关的最后一道关卡,这在香港是绝不会出现的。这也恰恰反映了大陆与香港在职场水平上的差距,虽然只差了五十年,但却是两代人的间隔,而职业习惯也恰恰需要两代才能完成的。这是其一,第二是服务水平和意识方面,大陆人呢,不会那么的负责任,比如说咱们现在物业管理方面出现了问题,都互相推诿,这种情况在香港是绝对不会遇到的。
价值中国 :在您看来,制度和文化哪个更重要?
黄铁鹰:我认为都重要。一个是骨骼和肌肉,一个是神经系统,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不相匹配的话,就会貌合神离。比如说斑马线,它的解释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而在中国,现实与法律规定却不相符,中国人即便到了国外还是“中国人”,过斑马线,还有人让车。同样的制度在中国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表现,这说明了什么呢?可以说是制度让位于文化的结果。
价值中国 :管理大师德鲁克认为管理是门实践的艺术,而国内却出现管理是门科学的声音,那么您是怎么看待这两种观点之间的分歧的?
黄铁鹰:管理是科学还是艺术,这本来是学术界的争论,但,现在引起了越来越多企业界人士的关注。
做企业的人关注这个争论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管理是科学的话,企业就应该多招MBA并让他们担当重任,因为他们是专门学管理的;当企业面临重大决策和难题时,也应听取咨询公司的意见,因为咨询公司是号称给企业治病的医生,有着各种各样的管理专家。
相反,如果管理是艺术,企业就应遵循“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原则;当企业有病了,也别相信所谓的外脑—咨询公司能治你的病,因为任何艺术的成功,主要靠艺术家本人的天分和努力,同高师的关系不大。
从科学和艺术的这种区别来看,管理应该更像艺术。比如,有的企业用授权管理、企业文化、六西格玛、平衡计分卡、ERP等管理方法和工具就灵,有的企业根本不管用。尽管丰田汽车向竞争对手打开了大门,可是作为汽车鼻祖的美国汽车行业,用了30年硬是学不会,在理论和方法上都是如此简单的丰田生产方式。为什么?因为汽车制造是科学,但汽车制造的管理却是艺术;是艺术就有天分的成分,就有不能重复和不能模仿的东西!
管理是艺术的根本原因在于:管理最终是管人,没有人就没有管理。但人不是标准的零件,张三和李四不一样,国有企业员工和三资企业员工是不同的人,80后的独生子女同他们父母也不同;城市员工和民工对公平的感觉不可能一样,美国雇员和中国雇员的成就感也肯定不同。更关键的是,同一个民族,同一个班毕业,在同一个公司、同一个部门工作的人对公平和成就的感觉也可能不一样。管理是艺术的根本原因在于:管理最终是管人,没有人就没有管理。但人不是标准的零件。
因此,管理者如果不清楚管理的本质是艺术,注意力必然会分散。这是很多学院派和相信管理是科学的管理者必然要走的弯路。
价值中国 :您在商场中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能不能与我们分享一下投资并购方面的一些原则?
黄铁鹰:很多,在我的课上都有所体现。中国有个词叫“资本运作”,这在十年前是没有的,而且它在英文中也找不到相对应的词汇。其实美国和英国在并购方面比中国要早很多,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个词?第一,他们没有遇到中国这样的挑战,我们要在三十年之内,把上万个国营企业私有化。第二,私有化实际上是卖掉这些国营企业,而卖企业这些人对这方面的知识为零,因为我刚才说过,我们在专业经理人和经验人方面有着两代人的空白。第三,中国人是不是都比较喜欢“走捷径”啊,做销售做产品那太累,都认为卖企业很高深,能赚大钱。第四,我们做事情有些不求甚解,人云亦云。谷歌上关于“资本运作”的解释词条不下百条,甚至是教资本运作的老师解释都不一样。实际上我们就是用一个宏大的概念把国外的“兼并与整合”包裹起来,再加上人云亦云,就形成了我们所说的“资本运作”,这其实就是我的理解。
把这个问题搞清了才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要看哪个企业赚钱,其实有相当多企业亏损,只是默不作声罢了。
接下来是市场估值,我们都会请名望最高的投资银行家,都认为这样能做到收益最大化,而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的。买卖企业实际就是市场融资运作,就和买卖蔬菜一样,气候恶劣,菜价就高,风调雨顺,菜就便宜,同样的道理。
价值中国 :以您过来人的身份,能不能给我们举一个案例,谈一下它或成功或失败的地方在哪里?
黄铁鹰:比如说TCL的案例,中国企业要走出去,就要做好两栖作战的准备,你能不能通过第二语言英语来管理第二语言同样是英语的法国人,要怎么去沟通?我们看到跨国公司中相当多中国人失败的例子,我相信绝大部分是失败在文化的融合上,他们在中国玩儿不转,凭什么说我们就能在国外玩儿的转?习惯会给工作带来很深的影响,所以海外并购的企业家在这方面要想清楚。
价值中国 :您认为一个好的企业,它的基因是什么?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他的魅力又是什么?
黄铁鹰:我相信一个人的性格都会在他的职业中有所延伸,尤其是做企业方面,这是个相当具有挑战性的职业,人不可能在高压环境下将优缺点都隐藏住,所以我并不相信一个小人能成就伟大的企业。反之,是不是一个君子就能成就一个伟大的企业?并不见得,人格很好,并不一定能够成就事业。这也涉及到一个机遇问题,你是不是把握住了机会?再一个是管理上是否掌握了平衡,不可能一味的怀柔或是“凶狠”,所以说这是门艺术。
价值中国 :一个企业持续发展是不是和创业者有关?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黄铁鹰:与创业者有关是肯定的。在企业创立之初,创业者会给企业打上很深地个人行为的烙印,但随着企业逐渐的发展壮大,每个员工都会对企业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这时候我们刚才讲的制度与文化是否一致的问题就起作用了,你到底是不是“真制度”?比如说万科,它在中国这一个普遍漠视制度的环境中,那他们内部这个亚环境比较重视什么?文化的形成,实际上就像上海分公司的案例,宁可损失一个高管,也要让基层员工继续留在公司工作,通过这件事情,就让大家就明白了,制度是重要的,在万科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