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的魅力:诉说与哭泣——读毛喻原先生随笔有感


 

我眼中的毛喻原先生是一个值得特别书写的作家。虽然我只读过他全部作品中的很少一部分。我对他的尊敬和喜爱是隐秘而必然的,就像一旦喜欢某种人,就很难再停止不喜欢。我很奇怪他的名声如此小众。但这是庸俗的解读。一个作家的荣耀不以他的声名大小折射,也不以他的作品数量衡量,而是,他的作品表达了什么,揭示了什么,创造了什么。如果文学是一座联络人与世界的桥梁,那,优秀的作家能使我们用一种妥当的姿势和态度省视世界,观看自我。这是我阅读毛喻原先生作品时的感受之一。我不太敢在书写我敬重的作家时妄谈什么文学,那等于是让我敬重的这位先生或女士摇头蹙眉。我只是一个文学葡园外的野孩子,偶尔有幸捕捉从文学殿堂透出的一丝金色光芒。

最早知道毛喻原是因为意大利女记者、作家法拉奇的作品《愤怒与自豪》,译者正是毛先生。我觉得中国女人可以错过张爱玲甚至波伏娃,但不要错过法拉奇。这本小书(实际上我看的是电子版)使我忍不住对它的译者充满好奇:一种怎样的阅读体验,促使一个有深度的作家愿意默默躬耕于译林,替另一个作家“作嫁衣裳”?当我被法拉奇交织了坚硬与柔情、宠爱与公正的思想及文字打动时,我知道这种充满光泽与质感的阅读体验同样也曾打动翻译者。很文艺地讲,这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发生在作者、译者和读者之间。

我于是从网上搜索到毛喻原先生的博客(http://hexun.com/myy5566/default.html ),从此不定期光顾,像光顾一个低调的小书铺。他的博客设在一个清静的地方,像遗世独立的侠客,像隐逸江湖的名士,不哗众,不取宠。实际上,以他的思想境界和文学造诣,要收获更多来自大众的掌声与追捧是很容易的。有时我也替毛喻原先生这样的作家、知识分子觉得“不公平”,这个社会太多浅薄、无聊、虚妄的文人和小丑比他们更出名更引人注目,而真正堪称优秀的他们却寂寥地在星空下踱步,鲜为人知。

这里转载毛喻原先生的两篇随感《我想说》、《我为它哭泣》,无须多阐释,那控诉的世界就在我们身边,那万恶的罪行正笼罩在我们头顶。两篇文章字字珠玑,异曲同工又各具华彩,无与伦比的隐喻精到而透彻,沉重的痛与憎、揭露与诅咒呈现诗的意象,犹如黑铁链般紧紧勒住人类的灵魂和梦想……

 

 

                                          

                                              ——20101222日于北京

 

 

附:毛喻原先生随笔两则——

【第一则】

我想说

(作者:毛喻原)

(原文链接:http://myy5566.blog.hexun.com/56114044_d.html

 

这儿只有一种行业,叫商业;只有一种技术,叫扯谎术;只有一种行动力,叫暴力。仿佛一座巨大无比的疯人院,疯人院里的疯子个个“聪明绝顶”,情绪亢奋,感觉不错,但性格既“正经”又变态,既愚钝又刁蛮。疯子们在疯狂地唱精神病色彩极浓极浓的歌,在跳颠三倒四、神神叨叨的集体群魔舞,在说万吨水压机再压也压不烂的话,在抒再忍也惨不忍睹的情。

这儿的语言,也许语法是正确的,语音是洪亮的,语气是砍切的,但语义全不对,既狭隘又逼仄,既含糊又癫懵。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几千年来,他们其实都在干一件事:抽人们的筋,灭人们的魂,退人们的神。在思想文化的领域,他们有太多的麻醉师、堕胎药、流产术。仿佛发了毒誓:不把思想的精、文化的卵彻底搞绝,他们吃不香饭,睡不好觉,生不睁眼,死不瞑目。

请设想一下,没有翅膀的大鸟,没有脑袋的巨人,没有精神的在者,没有魂魄的民族,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我想,只要还留存一点点起码智力的因素,它就会其心不甘,于心不忍,那种深埋在内心深处、下意识中最隐秘地方的无奈、无助、自卑、空洞、虚弱、凄惶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法说。但只要还留存一点点起码智力的因素,它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拼死拼活地遮掩、避让、粉饰、作假。这大概就是这个民族仅存不多的智力唯一可以发挥真正效用的领域。

于是,他们把一个古代的“文圣”织成一块白色的“绸缎”,裹在那个千年不腐的僵尸上;把某种玄巫之学缝制成一件文化的“旗袍”,套在那副没有血肉的骨架上。如果这块“绸缎”反复裹,这件“旗袍”反复穿,久而久之,总有一天,真的就不能排除有这么一种可能:僵尸变成“绸缎”,骨架成为“旗袍”。

我想说,天地唯此不公,仿佛把全世界所有黑色的邪恶与邪乎全都倾投到了这里,这个被称为“神州”、但其实是反神的地方。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么?这儿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心血、才华全都贡献给了一种反动的事业,他们在丧心病狂地从事着一种反向的运作。把人间的真善美全部制作成口号、标语、刊头、屏幕、舞台的皮影,而让文字不触、屏幕不显的真实存在和生活成为垃圾堆、下水道、大粪坑、污水池,成为停尸房、露天医院、传染病隔离间、公墓、荒冢、火葬场。

我想说,这儿的文化是用来为反文化的目的服务的;这儿的精神是为完成灭绝精神的事业效劳的。同理,这儿的宗教全是各种升了级的尘世神学版、功利实用版。我想说,如果文化仅仅停留在口头语、书面语上,仅仅停留在二维平面的数字影像中,那肯定不是真正的文化。因为真正的文化只能通过人的手、脚、身体、行动、事项来证明。

我想说,世界上只有两种存在的范式:其一是“文本”与“实本”的正向当量,大意是说“文本”与“实本”相互关照,“文本”反映“实本”,或提升“实本”;其二是“文本”与“实本”的反向映射,大意是说“文本”与“实本”互为反比,“实本”捏造“文本”,“文本”背叛“实本”,或“文本”对“实本”耍滑头,用奸计,竭尽全能欺骗“实本”,蹂躏“实本”,宰割“实本”,压制“实本”,弱化“实本”。无疑,我们的存在范式标标准准地属于后者。

我想说,如果我们仍然绝地隔天,仍然关闭五向人生中的四向路径,仍然坚守唯利益判断的审视心态,仍然保留皇帝崇拜的皇帝情结,仍然用“127模式”软件来运行“国家”这台主机,仍然执行R战略(大数量、低品质人口复制战略),那几千年后,一切都肯定还是这副烂样子。也就是说,即使再过几千年,我们的后人仍然会面对我们今天所遭遇的同样的难题与困局。没有走展,毫无变异。

 

【第二则】

我为它哭泣

(作者:毛喻原)

(原文链接:http://myy5566.blog.hexun.com/59496575_d.html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的大脑在萎缩,神经中枢懵癫,语言系统紊乱。我为它哭泣,因为它俨然已是一个物质的巨人,精神的侏儒。我为它哭泣,因为如今的它只剩下了生理的反应、物理的反应、机械的反应,并且是病态的生理、物理、机械反应。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的大楼建得愈高,我能看到它的阴沟愈深,它的舞台愈亮,我能目睹它的垃圾色愈暗。我为它哭泣,因为它无时不刻不在进行精神的自杀,文化的阉割,灵性的自宫。无时不刻不在系统地放大,几何级数地放大它错误的断决,错误的决择。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远不像人们说的是什么“金字塔”,而是一个奇形怪状、两头失比的葫芦瓜。如果真的是“金字塔”就好了,因为“金字塔”还有一个从高到低的渐变,有一个位处中间的大面。也就是说,在最上和最下之间,还有一种实际的贯通与连接。但葫芦瓜则完全不同,在大头与小头之间存在着一个细小的“瓶颈”,实际上是阻隔上下流通与连贯的一个鸿沟。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把“国家”所有的人分成两类:极少数的人上人,绝大部分的人下人。上人垄断所有的权力、财富、资源、话语、荣誉、体面、光鲜,下人永处背时的阴山、污秽的阴沟、地狱的底层。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的上人永远不把下人当成人,仅仅看成是可以随心所欲对之敲诈、勒索,可以肆无忌惮对之蹂躏、打压的对象。我为它哭泣,因为在人类五个垂直的价值等级中,它只涉及最下面的两级:物质等级和感官等级,而对上面的三个:宗教等级、哲学等级和生命等级予以忽视,悬搁,屏蔽,打压,甚至剔除,消灭。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的语言不被大众所有,所用,而专为垄权者肆意调配、勾兑,弄虚作假,整过场,设陷阱,制迷药。也就是说,大众只能用国语发段子,说荤话,吐淫词,小打小闹,可怜巴巴,倾情下三烂,泄私愤,骂祖宗,自话自说,自我灌醉,自行其贿,而垄权者则用它拉大旗,扯大谎,做大局,颠倒是非五千年不负责任。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的语言歧义、模糊、含混,语焉不详,还原不彻,进化不足,且语言的解释权又为垄权者专属。歧义多变,含混多指的语言却由团伙大佬来蛮断,钦定,这势必会给大佬们无比巨大的营私余地和作弊空间,势必造成不仅是定义、意值、“真理”的垄断,而且还会导致思维、意向,甚至是感觉的嵌制、硬化、板结。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只产生,只制造三种人:疯子、罪犯、植物人,再也找不到第四种,第四类。所以从天上看下来,不在之眼只能在这片土地上看到三个特大字号的标识:疯人院、监狱、垃圾回收站。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的徽,它的旗,它的歌通通不足以构成一个可以值得去尊崇、顶礼、敬拜的对象,因为它充其量不过是黑社的帮标,抢劫团伙的记号,甚至连阿迈勒的绿臂章、希特勒的旋十字都不如。

我为它哭泣,因为世界上最凶残的谎言,最凶残的诈骗,最凶残的野蛮——这徽,这旗,这歌,时至今日仍在四处挂,到处飘,天天唱。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似乎早已横下一条歹心,誓做存在的反相,世界的倒影,仿佛不如此顽固,坚持,一意孤行,不足以让世人明白何为真善,何为美伦,何为普适,何为喜乐,何为幸运。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把文化仅仅做成可以去炫示的标本,只知道在书本上不惭大言,而在实际的生活中落实彻底邪恶的意念。

我为它哭泣,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在这里都是一种表盖,滴灌,飘浮,不存在雨水的滋润,空气的弥漫,阳光的照射。

我为它哭泣,因为它最拿手的绝活,就是细纺白绸,包裹僵尸,研制彩粉,覆盖臭脸,生产塑料花,冒充春天。我为它哭泣,哭泣,哭泣,因为……因为……因为……它的内质仍属原始,愚昧,野蛮,狠毒,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