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日本众议院议员、环境省副大臣近藤昭一

“环境外交”是当今国际关系的一个重要领域。但是，从持续不断的世界环境峰会来看，“环境外交”正在出现一种困境。处于难以短期超越的工业化发展阶段的国家与在资本全球化中处于上游位置的国家，有着共同的环境保护追求目标，却难以采取同步行动。不仅如此，即使是同处于发达国家俱乐部里面的成员，也出现了“各吹各个调”的现象。在这个世界性的框架中，日本总显得要有一番作为。有感于此，《日本新华侨报》记者12月16日傍晚走进日本环境省，对日本民主党籍众议院议员、环境省副大臣近藤昭一进行了专访。

 

日美同盟在环境问题上不同步

《日本新华侨报》：不久前，在墨西哥坎昆气候大会上，日本呼吁建立全世界参与的新框架，还强调有必要制定包含中美两国的国际协定，并称日本将在其中承担减排义务。但是，美国对此的反应好像不很积极。而且，美国对日本这样做，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在环境保护这个问题上，作为日本盟国的美国不肯与日本同步行动呢？

近藤昭一：的确如您所说的，在一些联合国的行动上以及一些国际舞台的活动中，美国与日本几乎都是采用同样的步调，投一样的票，说一样的话，显示出同盟国的姿态。但是，在对待地球温暖化问题上，特别是对待减排的问题上，美国与日本的行动是不同步的。在我看来，与其从日美同盟关系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还不如从美国国内的具体情况来看这个问题。美国二氧化碳的排放量相当大，在如何处理上，各个政党各个派别各个利益群体都是意见不同的，自己都头痛得难以解决，就无法和日本一起行动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非常希望美国能配合日本一起来做，承担减排问题，为地球温暖化作出贡献。

此前美国民主党执政时，也就是克林顿政权的时候，相对来说，美国对环境问题采取的态度还是比较积极的。此后，美国共和党执政，采取的是谨小慎微的态度。这也是美国国内政治变化带来的一种变动。现在，美国民主党的奥巴马总统上任执政以后，对世界环境问题又比较热心了。人们也对他有很大的期待。但是，美国现在由于国内整个经济景气问题，所以采取的还是相对谨慎的态度。我想再一次强调，在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日美同盟关系的问题，还不如说根据各个国家的实际情况，各个国家采取的态度也不同。

 

日本要在环保方面当“火车头”

《日本新华侨报》：日本在减排上 “超前”的措施，与许多发展中国家也产生了分歧。作为世界第一流大国的美国不支持日本，发展中国家也与日本意见不一。有分析说，日本希望在环保方面做“世界的领袖”，所以才确定了这样高的减排标准，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近藤昭一：日本民主党去年9月执政以前，就在竞选公约里面把世界环境保护问题作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也可以这样说，如何解决世界环境保护问题，已经成为了民主党政策的一个特征。正因为这样，鸠山由纪夫担任了首相以后，把民主党所描绘的环保形象，作为日本国家的环保形象提示出来，以积极主动的姿态在联合国会议上发表了日减排25%的目标。

在保护环境方面上，日本拥有很高的技术水准。这样，作为民主党政权，就想在世界上推进环境保护问题，也推进这些先进的环境保护技术的使用，并且以此带动周边产业。对整个世界来说，如果能够引进并且使用日本这些高精尖的环保技术，不仅会有利于本国的环境改造，也会带来经济的发展，更多的人民生活会变得幸福起来。这是日本民主党的一个追求。

今年10月，在日本爱知县名古屋召开了COP10会议，也就是生物多样性条约第十届缔约国会议。日本作为主席国，积极有效地发挥出协调作用，最终促使会议达成协议。今后，日本还要发挥这种“主席国”的作用，把环保问题推动下去。在COP16会议上，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意见，没有形成新的协议框架，但毕竟是朝着COP17的方向迈进一步。在上一届的COP15会议上，大家在丹麦哥本哈根没有形成协议。当时，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关系是非常对立的。所以，当时日本和欧洲联合推动的协议没有被采纳。在这次的墨西哥坎昆会议上，大家达到了新的共识。虽然日本也受到了不少批评，但是最终还是把日本提出的一些目标放到了协议书内容里了。所以，我认为日本国在COP10和COP16这两次会议上，已经发挥出了“领袖”的作用，或者说是“火车头”的作用。今后，日本需要做更大更多的努力。

 

日中在环保方面惟有合作

《日本新华侨报》：环境问题演变为重大的国际政治问题，应该是冷战后国际关系的重要特征之一。环境问题成为中日关系中的重要课题，则是冷战后中日关系的显著特色。日本有的媒体称今后中日两国会在环境问题上会展开一场“无硝烟的战争”。您认为中日两国今后在环保方面会有什么对立吗？还是会有更多的合作？

近藤昭一：我认为环境问题不会使得我们日中两国关系变得对立起来。反过来，日中两国都会认识到保护环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这是一个地球规模的问题，日中两国应该携手合作，一起把这问题放到桌面上来解决。

我因为担任环境副大臣，在这方面与中国环保方面的官员有不少接触。我和他们见面的时候经常谈起地球性的环保问题和温暖化问题。日本在整个经济发展过程中，也就是在上个世纪50、60年代，曾偏重经济生产发展，忽略了环保问题。这种重视经济发展而忽略环保，最后就要导致社会问题出现。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1956年左右，日本熊本县水俣市附近发生了一种公害病，它的名字就是叫“水俣病”。

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中学生，看到那些“水俣病”患者照片的时候，非常痛心。他们也是人啊，应该好好地生活，但却被污染的环境给毁了。看着那些照片，当时我就想，绝不能让这些事情再发生。我也注意到，在现在的中国，经济发展速度非常快，所以我也希望中国能够在经济高速发展过程中，不要出现像日本过去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出现让人痛苦和悲伤的事情。

据我了解，现在中国共产党高层官员以及政府的高层官员到日本访问的时候，许多人都去参观日本的环保技术企业。这也就说明中国官员对环保问题的重视，展示出未来日中环保技术合作的前景。在环境保护问题上，日中两国只有合作一条道路，任何的指责都不会产生出合作的效益。

 

环保需要中央与地方的一致努力

《日本新华侨报》：的确，我们中国应该把日本在经济高速成长时期出现的环境污染问题当做“前车之鉴”。您认为今天中国在经济高速成长时期，应该汲取日本的哪些教训呢？

近藤昭一：具体说来，我认为中国应该注意的是，在整个经济高速发展过程中，肯定会出现偏重于经济发展而忽略环保问题，即使中央政府认为环保问题很重要，到了下面个别企业、个人也好，他们都会出现只抓经济发展速度，而忽略了环保问题，而且这种现象在竞争越激烈的情况下就发生得越多。如何把这些现象、问题防范于未然，把它控制住，是非常重要的。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关于环境保护问题一般是两个解决方案：第一、在法律上注重立法。用法律来控制，让大家不要破坏环境，从而达到用法律保护环境的目的。第二，开发和使用环保技术，也就是进行技术设备投资，以此推进环保问题的解决。在日本，我们认识到仅仅确立法律来规制一些破坏环境的行为还不够，还需要在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地方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形成合作和协力的关系。否则，有些人就会钻法律和政策的空子，我们日本在这方面是有很深刻的教训的。这方面就值得中国进行借鉴。

 

日本未来要征收“环境税”

《日本新华侨报》：我了解到你作为环境省副大臣，正在为日本政府未来征收“环境税”而努力。你认为日本国民可以接受这种新的税制吗？日本民主党政府未来会不会像日本自民党政府当年征收消费税那样因为征收“环境税”而下台呢？

近藤昭一：关于未来征收“环境税”问题，我们已经做了各种各样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许多日本国民还是支持征收“环境税”的，尽管这样做在经济上会带来一些负担。我们民主党政权也是一边在注视着现在日本整个经济状况，一边来考虑设定未来“环境税”的税率，是非常谨慎地在推进这项工作。对个人也好，对企业也好，政府都不希望因为这种税收给他们增加过重的负担。

我个人认为，与其眼看着环境被破坏，使得我们失去很多东西，还不如我们花大力气来保护环境，由此而得到更多的利益。这也是征收“环境税”的基本出发点。这一点，我想很多日本国民也是认同的。因此，我也认为日本国民最终会接受“环境税”的。

至于自民党当年因为征收消费税而不得不首相换人的问题，我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在“说明”上有问题。国民们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征收消费税，征收消费税以后的用途是什么，他们心中充满不安。所以，才会出现了极力反对消费税的事情。

我们现在所考虑的“环境税”，主要是用于能源诸如石油、煤炭再加工企业，主要是用于削减二氧化碳方面。这是“环境税”今后的主要用途。做出这样的说明后，国民们就能够非常清楚地理解“环境税”的用途，就有望获得他们的支持。

 

两个家庭三代人的交流

《日本新华侨报》：我们换一个话题。在现在日本的国会议员里面，您也是具有到中国留学经历的人物之一。能介绍一下您的留学情况吗？中国给您留下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近藤昭一：是的，我曾经在北京语言学院留学。这所学校现在已经改名叫“北京语言大学”了。我是1981年9月到1983年3月，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在那里留学。时间过得真快啊，那还是一个中国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期，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印象，真的是一言难尽。不过，我要说小的事情。当时，我父亲的中国朋友对我进行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把我当成家族的一员，也可以说几乎是把我当成他的儿子了。现在，我父亲那位中国朋友的孙子来日本留学了，我也尽量地给他一些关照。在日中两国之间，能够有像我们这样两个家庭的三代人持续进行交流，这是一件让我非常感慨的事情。

提到在中国留学时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我还想补充讲一件事情。那个时候，因为是在中国留学，周边也有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留学生，得以开展真正的国际交流。到现在为止我都还记得一位来自中东巴勒斯坦的留学生。在中东局势发生激烈变化的时候，他被招回去投入战斗。临行前，我们曾经为他举行“壮行会”。我远远地看着他，想着同样是外国留学生，他却被招回去参加战斗，而且很可能在战争中失去生命。那时，我就觉得和平太重要了，生活在一个和平国家真是太好了。从那以后，追求和守护国家的和平环境、世界的和平环境，也是我人生的努力目标之一。

 

对日中关系发展充满信心

《日本新华侨报》：在中国的留学经历，对你的政治生涯有什么影响吗？

近藤昭一：我现在是菅直人内阁环境省的副大臣，但同时我也是日本国会里面超党派的日中友好议员联盟的副干事长。我一直希望应用我在中国留学的经验、体验，将其作为推动日中友好发展的原动力。今年5月份，日中友好议员联盟组团到中国访问。当时，习近平副主席与我们见面。他给我们一种非常稳健的印象。这些，都让我对日中关系的未来更有信心。

 

把“愚公移山”视为座右铭

《日本新华侨报》：此前，我在你的众议院议员事务所里面看到，你把“愚公移山”四个字不仅当做自己的座右铭，还镶嵌在一个笔筒上。这个典故，在中国是人所周知的，你为什么很喜欢它呢？

近藤昭一：无论在日本还是在中国读书的时候，我都经历过许多困难的事情。但最后的结果让我认识到，只要是坚持不放弃，努力肯定是会得到回报的。在中国留学期间，我知道了“愚公移山”的典故，认识到它的含义，觉得这个典故跟我的想法非常贴近，于是，我就决定一生都把“愚公移山”作为我人生的座右铭。

采访结束的时候，近藤昭一副大臣高兴地为《日本新华侨报》题写了“愚公移山”四个字，以此作为共勉吧。（写于2010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