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不是迂夫子
14.39【原文】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读解】这一段非常精彩,大家可以仔细地咀嚼一下。“贤者辟世”,我们不能说只有出家当和尚、道士才算避世,只有佛教、道教才有避世的观念,孔子一样的有隐士思想,儒家还是有隐士思想,而且把这些避世的隐士称为贤者。为什么避世?因为社会不公正,社会混乱,社会危险太多,所以要逃避、回避,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养起来。像今年的黎巴嫩,这些年的阿富汗、伊拉克,谁都不会没事跑到这些战乱频繁的地方。聪明的人,有智慧的人一定会采取一些方法使自己处于安全地带,贤人更是以逃避乱世为上策。
“其次辟地”,次一等的人搬家,逃避乱地。比如说,所在的小区保安不尽职,小偷横行,住户经常丢东西或者小区住户素质太低,一天到晚打麻将、卡拉OK闹得晚上睡不着觉,周围环境不好,住着不舒服,那就换个环境,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去住。“其次辟色”,再次一等的避免看到别人不好的脸色。俗话说“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色”,跟有些人的交道很不好打啊,他脸色一拉下来,好像谁借了他的谷子还了他糠一样,遇到这样的人要绕道而行,不要跟他直接打交道。“其次辟言”,再次一等的要避免听到别人的恶言。这最后一条还是很高明的,跟人家打交道,语言很重要,那些使自己难堪的或者使对方难堪的语言最好不要冒出来,要绕个圈子把它化解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些话你不讲,他再想闹也闹不起来。
所以,我们怎样在自己的生活中,从大环境到小环境,从社会整体到个人的细微之处都能清晰明了地把自己管住,把环境看住,这个很重要。我还是比较善于“辟言”,想跟别人谈事情的时候,如果大家情绪不好,心情不好,我晓得不谈。《战国策》里面有很多精彩文章是关于“辟言”的。“辟言而复言”,心情不好的时间段过了,再把话说出来,也许就达到效果了。有些虽然是非得要说的话,但如果说的不是时机,还是不说为好;说话的时机掌握得不好,你说的话往往会变成废话,特别是做生意签合同的时候,或者涉及职务升迁的问题,如果时机没选好,一去就砸锅,一开腔就坏事。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并不是迂夫子,他很善于料理周围的环境,可以说对环境明察秋毫,见微知著,把里面的种种因果关系了解得很到位。
孔子所赞叹的“作者”
14.40【原文】子曰:“作者七人矣!”
【读解】历数了上面几条准则之后,孔子说能够做到这么几条的总共有七个人。在其他人研究《论语》的注解中指出这七个人是: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其中伯夷和叔齐避世;朱张避言;柳下惠,大家都晓得他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在这里借用避色,赞叹他见了美色心不贪;少连很善于在语言之中打太极拳,经常使自己处于一种很悠游的状态。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14.41【原文】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读解】在《论语》里我们可以看到春秋时期有很多隐者,这些隐者大都是高人,这些有学问、有见地的人未必在朝为官,也未必在学府里任教,这当然与春秋时期的贵族世袭制有关。“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守门人问子路从哪里来?子路说:我是孔子的学生,从孔子那里来。子路宿石门的时候(这个石门是鲁国都城的外门。以前诸侯之间的争斗很激烈,土做的门已经不够结实了,要用石头来建造城墙的外门),大概是在等孔子出来。守门人一听子路是孔子的学生,马上就问:“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与?”——你说的就是那位明知无法做到却还要去做的人吗?这样的语言不是一般人说得出来的,对世事有相当洞察力的人才有这种感觉,说得出这样的话。
如果我们现在遇到一件知其不可为的事情,会坚持有所为吗?我是决不会去为的。为什么呢?因为劳而无功!劳而无功的事情谁愿意去做?若是一个老板明明知道自己的投资等于把钱丢到水里头,他还愿不愿意去做呢?肯定不愿意。但像孔子这样的圣人,明明知道很多事情不可为就是要“知其不可而为之”,因为他若不为,就对不起中华文化,对不起从尧舜传下来的圣人之道,对不起周公,也对不起他自己。孔子有强烈的文化使命感,正是这种文化使命感使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以这么说,孔子在政治生涯中是一位失败者,但纵观中国历史,孔子却是中国文化建设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成功者。秦皇汉武,有多少人歌颂他们?唐宗宋祖,又有多少人歌颂他们?唯一历二千年而常青,受到全世界人们赞誉的第一号人物就是孔子。皇朝可以改换,孔子的地位却永远是泰山北斗,不可动摇,无论是蒙古人来了还是女真人来了,孔府永远是孔府。尽管“阶级斗争”年代把孔子作为“大地主”、“剥削阶级的总代表”受到批斗,但是现在还是给孔子正了名,重新开始祭孔了。严格来说,孔子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赢家,因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他的功与德,所以,朱夫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朱熹这句话比恩格斯赞叹马克思的话“如果没有马克思,我们至今都在黑暗中摸索”早了七百多年。
一个人明知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可能取得成功,但仍要一丝不苟地坚持做下去,“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而献身,这就非常不易,难能可贵了。就像愚公移山,又像西绪福斯把石头推上山坡,圣人何尝不知道“克己复礼”任重而道远,但却周游列国,“累累然如丧家之犬”而精神不改,晚年退居讲学,仍然以礼乐文化为核心内容,为推行“仁道”而贡献力量。正如曾子所说:“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孔夫子也无法反驳的卫国隐士
14.42【原文】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读解】孔子在卫国,有时候住在蘧伯玉家里,有时候住在子路的亲戚家里。大家知道,孔子对礼乐是很有研究的,在音乐方面,不但会唱歌抚琴,而且会击磬。磬是一种石制的敲击乐器,可能源于某种片状石制的劳动工具,它最初用于先民的乐舞活动,后来成为历代宫庭用于祭祀、宴乐等活动的礼器。一天,孔子正在自己的住处击磬,有人挑着草筐经过孔子门前,站在那里听了一阵,就发表了如下的感叹:“有心哉,击磬乎!”——这位击磬的人,敲得有板有眼有名堂,是个有心人。俗话说:“锣鼓听音,说话听声”,我们可以从说话的语调,探知一个人喜怒哀乐忧恐惊等各种内心状态。一个人是得意还是失意?是处于顺境还是处于逆境?都可以从说话的声音中听出来。古人抚琴、吹箫、击磬等等都是为了流露情感,直抒心意,属于心音之法;哪怕是同一曲谱,演奏者的情绪不同,所演奏出来的音乐给人的感觉也就不一样,其中节奏快慢的变化很大。
当然,孔夫子是怎么样击磬的我们也无从知晓,但我们从这位过路人的嘴里知道,孔夫子击磬太用心了,他有心事。听了一会儿,过路人又说“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哎呀,他怎么发出这种声音呢?如怨如诉,好像在抱怨没有知音,没有知己,当今的人都不了解他的心思。既然没有人了解自己,那就自己了解自己好了。在生活中,很多人会有孤独感,若是周围没有朋友,家里的父母兄弟、老婆孩子也不和自己交流,经常无话可说,那就更孤独了。社会上的哥们兄弟吃喝玩乐在一起,真正能跟自己谈点心里话的人还是难得,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形影相吊,内心十分孤独。严格来说,能找到一位知己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我也在这里反复地问大家:在我们一生当中,谁能伴你一生,陪你一辈子。父母能不能伴你一生?夫妻能不能白头偕老?朋友能不能一路同行?自始至终能伴你一生的人到底有没有?有些人是同床异梦,有些人是“台上握手,台下踢脚”。中国有句俗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令人生厌的人总是碰头,让人欢喜的人总是难得在一起,所以,真正遇到一个知己很困难。
而这位挑着草筐从门前路过的人说:既然没有人了解自己,那就自己了解自己好了,并引用了《诗经》里的一段话:“深则厉,浅则揭。”——水深就索性穿衣裳渡过去,水浅不妨提起衣裳走过去。用成都话说:脑袋都进去了,还怕尾巴进不去吗?他在外面说,孔夫子在屋子里面就听到了。那时的房子不像现在的房子这么厚,薄薄的一层泥土墙。孔子听了他说的话,感叹道:“果哉!末之难矣。”——他确实说得好,说得有道理,我想反驳两句都不知说什么好,就是想说服他,也没有办法。
孔夫子一直抱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和理想,如果是我们,“知其不可为”,还敢不敢为?如果是我,“知其不可为”,我肯定不为,不能做的事肯定不做。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作为圣人而言,孔子担负着中国历史的文化使命,为了把中华民族文化的道统和法统传下去,他不得不为;他知道自己的东西不好卖,诸侯们不听他的,周天子也不听他的,但孔子还是敢于为之。这种精神只有圣人才具备,是我们一般人所办不到的。但是,社会上也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们知法犯法,怀着侥幸心理做违法乱纪的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是不能与圣人的行为相提并论的。
通过这两则,我们可以感觉到,在鲁国、卫国这些地方,有些人并非出自书香门第,也不在朝为官,但一样有很高的境界。古代有句话:“易学在蜀”,而且有些易学高手也出自民间。西汉的扬雄是四川人,他模拟《周易》所创的《太玄经》是唯一的三元论宇宙生成模式的易学经典;南北朝卫元嵩所著《元包经》,号称是现今“归藏”易唯一的版本,卫元嵩也是四川人。明朝易学大师来知德也是四川人,他在万县山中,潜心三十年以求《易》象,所著《周易集注》世称绝学,是汉代焦房之后,用象数结合义理注释《易经》取得巨大成就的唯独一人。苏东坡父子有苏氏易,惜少有人留意。宋明理学的代表程颢、程颐兄弟,也是在四川跟民间高人学的易经。据说,当年二程随其父入四川什邡,既为求学,也为访《易》。他们游至今雪门寺一带,遇一篾叟(做竹器活的老者)和一酱翁(揽酱缸做红酱的老人),二人村衣旧服,却精通《易经》,令二程大为拜服。在雪门寺没有颓废之前,寺内除塑二程夫子像外,还塑了两个瘦骨嶙峋的山野村夫,正撩衣扎裙编竹器,搅酱缸。二程夫子的易学老师不管说是酱翁也好是篾叟也好,反正都是劳动人民,是他们成就了辉煌了八、九百年的程朱易学,所以,我们不能小看普通老百姓。
今天,有朋友到书院里来,谈到传统文化方面的一些问题。现在,好像很多人都担心国学断代的问题,其实传统文化是不可能断代的。在民间总是有一批有心人,不计名利,不计得失地在学究传统文化,传承中华国学。依我自己的经历看,我也是在“文化大革命”最动乱的时期悄悄地跟着老师学习传统文化,那个时候如果被人告发了,肯定是要掉脑袋的。尽管环境恶劣,但还是有老师敢教,我们也敢去学,所以,以儒释道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并非大学里不教,国家不提倡,它就不存在了。既然它是流传了五千年的文化,肯定有它旺盛的生命力。中国十三亿人,总有那么一两百万人喜欢国学,喜欢传统文化。只要有人喜欢,哪怕是几十万人喜欢,这个血脉、传承就不会断,就会延续下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14.43【原文】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听于冢宰三年。”
【读解】子张是孔子门下优秀的学生之一,有事求教于老师:《尚书》记载,殷高宗的父亲去世后,他带孝三年,而且三年不说一句话,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孔子回答说:“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不仅仅是高宗,在夏商周时期,只要是君主去世,新君皆三年不问政事,所有部门的官员总摄自己的职事以听命于宰相,由宰相代天子行事。上古时期,人们以此行事,到了春秋就没有谁来守这样的规矩了。
中国历朝历代,新君当政是国家大事,用我们熟悉的话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如果新君即位之后,就去宗庙守三年孝,闭关三年,不问政事,那奸臣篡位怎么办?大臣弄权怎么办?所以,孔子的意思是说古代有这样的规矩而已。在春秋之前,夏商周三代宗法制度总的来说比较稳固,除了国君的直系亲属,兄弟父子之间或有篡位的可能性之外,外姓的卿大夫不可能篡位夺权,除非革命,才有可能实现改换天命的举措。
“三纲五常”是礼的大纲
14.44【原文】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读解】《论语》里面多次谈到“礼”,因为从西周到春秋,其政治不外乎是礼乐,当然是以礼乐为主,以刑法为辅。什么是礼?礼就是人与人之间上下尊卑的关系。天子、诸侯、卿大夫乃至于庶民有从上至下的尊卑关系,父、子、孙也是上下尊卑的关系。在尊卑当中还有嫡庶的关系,“立嫡以长”,嫡子是正妻所生之子,其余的诸子为庶子;并由嫡长子继承权位和财产,嫡长子以下的其它嫡子和庶子则依序分别被分封为诸侯、卿、大夫、士。特别是在西周,嫡庶之制把统治者既区别又联系起来,形成了严密的宗法制度。
所以,我们要看到“礼”实际上是当时社会秩序外在化的表现,所谓的“礼”一定要合乎当时的社会情况。我们现在也讲“礼”,人与人之间要有礼貌,要以“礼”相待,这个“礼”也是道德内涵的外在形式。其实,老百姓是很守规矩的,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你让他铤而走险,他是不愿意的。如果国家的政策比较好,政治、经济状况都很好,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就像陆游诗中所说:“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待客足鸡豚。”只要过年有肉吃,平时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是天子圣明,尧舜之时了,谁还有心犯上作乱呢?但社会的和谐安定需要以“礼”维持,“礼”是一种游戏规则。当然,各朝各代有各自不同的游戏规则,但不管怎样的规则都不出君臣、父子、夫妇这“三纲”,更不出“仁义礼智信”这五常,所以说“三纲五常”是礼的大纲。如果国君带头遵守游戏规则,那老百姓一定依规则办事,服从领导而“易使”。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把老百姓动员起来、组织起来靠的还是“三纲五常”。如果上层阶级把礼乐规则破坏了,像秦始皇、殷纣王、夏桀、隋炀帝等人把前朝圣王、开国圣君的规则破坏了,老百姓就只有造反了。
大人君子的进修纲要
14.45【原文】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读解】我们看《论语》里提问的人,只有子路敢打破砂锅问到底,其他的学生谁还敢在孔夫子面前接二连三地问呢?我们看禅宗公案,弟子这样一层一层地问,师父若没有本事一定会被问得手忙脚乱。人们在孔子面前大都是问仁、问义、问君子等等,子路也在这里问君子。孔夫子的回答还是一贯地比较简洁:“修己以敬。”《大学》里面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所以说修身、正心诚意这套功夫是每个人都需要认真对待的。没有正心诚意哪里谈得上修身呢?“修己”就是修身,正心诚意就是洗涤我们内心种种烦躁不安、非分的东西,不合时宜的东西。每天,我们心里都装着许多内容,种种念头浮现,但大家是否掂量过,我们这些思维的内容哪些是有意义的,哪些是无意义的?与生活、工作有关的思维内容是必须的,但往往更多的思维内容是与生活、工作无关的内容,借用佛教的话说是打妄想,胡思乱想。有些人就是这样,没事就在那里乱想。我们常说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人恰恰相反,他是小事变大,大事就变成了要命的事,这是一种病态的思维习惯。我们要养成优秀的思维习惯,佛教里叫思维修,儒家的说法是“慎独”,也就是正心诚意,也就是这里所说的“修己以敬”。敬是针对放肆而言,敬是一种动相,但这种动相是收敛型的。一个人要学会对自己进行全面的掌控,不要让自己不适当的思维,不适当的语言、行为蹦跳出来,这个称之为“敬”。
子路对孔夫子的回答还不太满意,“如斯而已乎?”——难道一个君子就如此而已,到此为止了吗?孔夫子马上进一步地说:“修己以安人。”大家都熟悉孟夫子的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那么,“修己以敬”就是“独善其身”,而“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则是“兼济天下”。“修己”是提高自己的修养,提高自己的内修功夫,对自己来说是一种享受,而且有了这种功夫的人走在社会上可以感受到它的力量。但君子所为并不是到此为止了,因为孔子的学问是“学而优则仕”,有了学问要去当官,当官不是为了作威作福,而是要造福于人民,正是“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
在春秋时代,“人”与“民”是有区别的。“人”是指贵族,国君是“人”,卿大夫是“人”,有贵族血统的是“人”;而“民”是指一般的劳动人民,下层民众称之为“民”。“修己以安人”就是团结上层阶级,以身作则,使整个领导集团、国家机器有章法可循,不能有害群之马出现,使之保持安全稳定的状态。一个有修养的人,特别是修养有力度的人,即使再喧闹的场合,只要有他出场立即清风雅静。有这样力量的人,就应了《道德经》里的一句话:“重为轻根,静为躁君。”一个很安静的人,走到喧闹的人群之中,人们看到他,不自觉地受到震撼,感到羞愧,嘴巴就安静下来了。我见过这样的人,不知各位在生活中是否见到过?不过,大家都有这样的经验,单位要开会了,领导一到场,喧闹的会场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孔夫子说了“修己以安人”之后,子路进一步问,孔夫子再进一步回答:“修己以安百姓。”把自己修炼得很好,既能安人又能使百姓得到安乐。安抚百姓不是一句口头语,而是真正能使老百姓安居乐业,用现在的话说是过上小康生活。能安居的人,不会东跑西跑;可以乐业的人,也不会东蹦西蹦;能使人人在自己生活、工作的圈子里乐在其中,才算得上是“安百姓”,这是圣人教化所要达到的崇高理想。然而,就是像尧舜这样的圣君,恐怕也难真正做到“修己以安百姓”。因为尧舜时代百姓还是不得安居乐业,那时正是“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尧的时候,大禹的父亲治水,结果没有治好,被杀死了,后来又推荐大禹治水,禹经过几十年的功夫,终于把洪水治住了。虽然说尧舜时期是圣君当政,但老天爷发难,老百姓未必得安。
有人解释说:“修己就是修身,安人就是齐家, 安百姓就是治国平天下。安人安百姓都建立在修身的基础之上。” 的确如此,也正是如此,《大学》所列的修、齐、治、平进修阶梯,实际上已由孔子在这里亲口说出来了。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每一个修学圣贤之道的人都应有这样的胸怀,当自己处于困境、处于贫贱的时候,要有这样的志气和目标。“独善其身”,一方面是在道德上“独善其身”,另一方面还要在能力上、智慧上有所提升;如果能力和智慧没有提升,有一天运气来了,又怎么能“兼济天下”呢?有运气,没有真本事,只有错过机会,到时就是捶胸顿足也没有办法。
孔夫子偶尔也来点棒喝
14.46【原文】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读解】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孔夫子居然要拿起棒子打人了,可见孔夫子还是很有脾气的。《礼记•檀弓》记载有这样的故事:原壤的母亲去世时,因家里比较贫穷,是孔子帮他置办棺材,安葬了母亲;而原壤却敲打着棺材的木头说:“我很久没有唱歌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了。”于是唱起歌来。母亲刚死,原壤就又唱又跳,在人们看来是很不正常的非礼的行为,孔子装作没有听见。原壤这个人是不是道家里的人物呢?庄子的妻子死后,庄子鼓盆而歌。《庄子》里很多的道人都是笑傲生死,他们面对生死,非常潇洒自在。
这次大概是原壤与孔子有约,原壤很倨傲地坐在那里,看见孔圣人来了也不起立、不鞠躬,于是,孔夫子批评他“幼而不孙弟”——年幼的时候就十分傲慢,不懂规矩,不懂得兄兄弟弟(悌)之道,在朋友面前也是扯五扯六,不知道尊敬别人。“长而无述焉”——成年之后,自己既无功可言,无德可言,也无学问可言,对国家、对家族没有任何贡献。“老而不死,是为贼”——现在老了(年龄应比孔夫子还大)还赖着活在世上,老而不死,简直是祸害。
为什么说“是为贼”?古代生产力低下,人老了只有靠儿孙供养。上了七十岁高龄的老人,政府还要给他送肉送粮,受社会供养。古代社会十分讲孝道,若是老年人得不到赡养,儿女是要吃官司进衙门的。清末有位读书人,因不尽孝道,逼得家中老人走投无路,要上吊了,引起全县哗然,于是,秀才罢学,县长“下课”,城墙也拆了,你看这个“孝”字大家看得多么重。“老而不死”,拖累儿孙,所以说“是为贼”。孔夫子这样说话的时候是很少的,也是《论语》里唯一的记载。孔子还“以杖叩其胫”,——用拐杖敲了敲原壤,让坐没坐相的原壤把伸出来的腿收回去。
看来孔子对朋友也并非无原则地宽容,他待朋友既讲人情,又有原则;能包容的尽量包容,不能包容的就直爽地指出来,有时也会棒喝一下。
师道是“只闻来学,未闻往教”
14.47【原文】阙党童子将命。或问子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读解】有人说,阙党是鲁国的一个地名。我估计是指孔夫子所在的曲阜。亲族里来了一个年轻人给孔夫子带话,交代老辈子的事情。这位年轻人办完事走了,身边也不知是谁就问孔子:“益者与?”——他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吗?他是来向先生请教的吗?我们在古文书里经常看到某某向某某“请益”,“请益”就是请教的意思。孔夫子这里的话也有点不客气:“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我只看他心安理得地坐在成年人的位置上,一点也不谦卑;他还骄傲地与先生并行,跟成年人、老辈子并肩而行,这都是失礼数的。老年人在前面走,后生要么搀扶要么退后半步,不能紧贴并行。同等级别的人才能比肩并行。无论是在年龄上还是官位上差一级,都要在后面排着。如今,我们还是看得到按级别、长幼排列坐次的礼数规矩。我在寺庙里看到,老和尚旁边的侍者话多,有的跟客人说长说短,有时说得得意忘形,竟与老和尚并肩而行了,这时,老和尚都会厉声斥责:“退下去,不懂规矩!”
所以说像这样的年轻人,不懂尊卑之道,也不懂“请益”之道。有句老话,师道是“只闻来学,未闻往教”,只有来学的学生,没有往教的先生。现在的老师上门服务,为了挣钱跑到学生家里去教,把规矩弄坏了。以前都是学生规规矩矩到老师那里去,备好“束脩”,先拜孔夫子,再拜先生,然后各就各位,子曰诗云开始读书,读完以后,老师再开讲。所以,孔子说“阙党童子”极不懂事,他是“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他哪里是追求上进的人,哪里是来讨教的,他是急于求成,想早点取得名声,获得成人地位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