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子


 

宋代有个叫钱君倚的人,为人非常厚道,和当时的名流苏东坡、司马光、王安石、梅尧臣等都有来往。有一次很不幸,父亲死了,他跑回老家服丧,一去就是三年。好在组织上给他留着官位,回来安排的是做江宁府的知州。才上班没几天,有个常州男人来拜访,开口就是要钱:“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你老爸的故交。你老爸活着的时候,借了我二十万。现在你老爸没了,钱不能不还,你说该怎么办罢。”

 

钱君倚一听,不得了,老爸的故交啊,那就是父执了,不能怠慢,赶忙烟酒招待,之后送到宾馆去,吩咐酒肉侍候,答应凑齐了钱,马上送到,完全没有问借条的事。这也可以理解,被儒家思想武装了头脑的人,听见爹妈两个字,一个叫“孝”的伦理焰腾腾升将起来,立刻会头脑短路。亲爹的朋友啊,怎么好意思问借条。何况老爸完全有可能是口头借的,人家信任他,没问他要借条呢。

 

亲爱的朋友们,这件事当然可以作为我们祖国是礼仪之邦的证据,不过要证明现在仍旧是礼仪之邦,只怕还不够。

 

我们继续讲这个故事。

 

话说讨债的在宾馆吃喝玩乐,等钱入账。有几个常州老者,不知道怎么打听到这件事,跑到宾馆去一看,晕,这不是家乡的无赖王二小吗,竟敢跑到省城来行骗,还冒充高官亲友,太无耻了。于是七嘴八舌责备他:“人家钱公子三年在家服丧,一分工资没有,穷得叮当响,现在才上班,这月的薪水还没领呢,哪有那么多钱给你骗?”意思是,你使坏可以,但不能蒙骗好人。

 

无赖王二小当然嗤之以鼻:“他自己蠢,关我屁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恃无恐,因为那时没有录音机,就算对方转述给老实人钱君倚,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

 

老者们果然跑去告诉钱君倚:“公子啊,那是个骗子,他自己都承认了。您可不能把钱给他。”

 

写到这里,我想发点感慨。大家经常说“人心不古”,看来还真有点道理,现在谁会去这样学雷锋,劝完原告劝被告,希望世界上少一桩诈骗案。王二小也怪,目睹同乡这几个老不死的想断自己财路,也不会恶狠狠威胁一下,任由他们去“胡说八道”,看来骗亦有道啊。

 

钱君倚很配合王二小,对老雷锋们说:“这怎么行,要是我父亲真的欠人家的钱呢?”

 

雷锋们哑口无言,一起散了,一边还纷纷议论着。钱君倚凑够了二十万,果然给无赖子送去。无赖子高高兴兴回到家乡,二十万啊,在宋代后期,可以买二十头牛,按常州房价,买套有七十年产权的一百平的房,足够一次性付清全款。因为正是在常州,苏东坡同志曾经花五十万买了一套带花园的大宅子,但人家有永久产权,钱多一些很正常。

 

然而常州的民风实在太淳朴了,粗暴地干涉了这件不公。

 

无赖王二小一回家,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他行骗归来,每天自发跑到他家指责嘲笑的人络绎不绝,众口铄金,在这种严峻的道德审判下,伟大的无产阶级骗子手王二小同志受不了了,竟然在一个月光光的夜晚,自挂东南枝,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看完这个故事之后,我想写一点读后感。

 

首先,我要高度赞扬北宋末年常州人民的道德水准,虽然说,家乡出了王二小这样的烂人,但实际上在常州人民的熏陶下,王二小烂得并不彻底,他与生俱来的人格尊严并没有完全泯灭,在老乡们的道德感召下,他选择了死。而真正的流氓,是绝对不怕骂的 。你骂得再猛烈,他也自闲庭信步。

 

第二,我悲叹王二小只是个文弱的骗子,而且是独脚大骗,没有拉帮结伙。否则倚靠团体的力量,他一则可以制造舆论美化自己,洗脱自己的污点;二则还可以倚靠同志众多,采取赤裸裸的武力威胁。谁敢胡说八道,一拥而上就是一顿暴打,那时候,就算常州人品德再高,在暴力下只怕也只能闭嘴。王二小耳不闻,心不烦,当然也就不会自寻死路。

 

第三,如果王二小继续发展自己的力量,那么连腹诽也不是不可以禁止,等到群众道路以目,那样整个常州县简直就达到和谐的地步了。

 

第四,马上快到新年了,据说一升汽油涨到了七元,实现了划时代的突破。央行多发了四十七万亿人民币,据说我也分到了三万元,准备去银行问问到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