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同质化在不断被克服的过程中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得到强化,自有其内在原因。就新闻制作者而言,无不想在操作过程中实现个性化与综合素质的统一,但结局往往是,综合素质常常可以达标,却未免中规中矩,而个性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杳无踪影。同质化如此顽固,令人倍感困惑。仅就此一议题,散漫以言其理。
单就同质化的表现而言,我们似可同意一种模糊的观感几近事实,即无处不在的娱乐精神已经具有一种原则的意味。在社会新闻报道领域,一些过度娱乐的做法,如车祸之类灾难报道中,编采处理中出现的“飞”或“弹”之类轻佻,常常是我们依据人性化或以人为本的原则予以抵制的,但是在文化或体育之类领域,此类轻佻常常是被告纵容的;而在常常以晦涩著称的经济报道等领域,如今也在发生着新的变化,在实用或读者至上之类非理性要求的约束下,我们正在大步迈向有可能是通俗,也有可能是弱智的文化推广之路,这里,娱乐精神的衡量尺度,即是我们把哲学搞成评书的能力。
娱乐精神成为一种原则,且统领全局,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来自市场化路径的挤压,来自张狂的新媒体的挤压,导致了两种促成同质化的结局,一是以服务读者为名,行迎合、媚俗之实,一是以实用为名,通过直白的讲解以及图解、读图、图示,直接将体现于媒体之上的知识化解为弱智的教条,大学教科书变成了小学识字本。谁令读者不动脑,即可得到实用的知识?或者,会有不动脑就可得到有用的知识这回事吗?对此,我们只能语焉不详,而对因过度娱乐化而发生的趋之若鹜的新闻同质化熟视无睹。因为,就目前情形而言,我们颇有微词的过度娱乐化,已经是主流,而有庄重的或底气十足的外观。
与此同时,生活节奏的加快,也在加剧着这一现状的恶化程度。快餐化现实是新闻同质化的又一个支撑。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举凡爱情、友谊、伙伴之类亲密关系,无不令人瞠目地加快了速度。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在这样的过程中承受失落,承受生活的考验,或者正常地付出,或者轻松地调整自己的情绪。我们只想让这一切早一点发生,然后,早一点结束。本来是具有创新或挑战意味的工作或者生活,被我们拆解成一堆散乱摆放着的互不搭界的东西,看似丰富,实则同质而单一,不断重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自然也需要补充能量,但是各种心灵乱炖类书籍的横行,各种诀窍、解密或大全之类投机取巧的书籍的横行,令我们对知识改变生活产生了由衷的困惑。对这样一种困惑,我们还可以从另外的角度进行观照,比如信息传播方式所发生的改变,其便捷程度的提高,在完善了我们的生活质量的同时,也顺理成章地制约着我们的自主性以及能动性,强化了我们的依赖性。我们对眼前的一切,可以看见的,都习以为常,而对这表象的背后,却不再有兴趣像曾经的那样,有探索的冲动;信息的获取,曾经需要付出大的代价,现在却可以非常轻率地获得,思索于是成为了负担。早些年,我们在草原上迁移时,遇到马群,我们不会冒失地问马群的主人,你为什么不像我们一样,多养一些羊,却要养这么多的马?可是现在,我们对街上行色匆匆的每一个人都存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他不穿那种牛仔裤?为什么她不背这样的背包?
有时,这样的关注有可能牵涉更加广泛。比如,我们会想,那个与我背着一样的背包的女孩,包里面一定有与我一样的化妆品,因为她的发型与我相似,或许也是在那家发廊做的,而她的气质也与我相似,当然她会有与我大致不差的爱好。关注趋同与大的环境相关。坐在飞机上,望弦窗外,我们不会想到飞驰而过的一棵又一棵的树,我们过多地想到的是饮料、快餐、时尚杂志、气流之类与飞机相关的东西。而在火车上,我们的关注又自然地转移到了与飞驰而过的树有关的一些意象。时尚制造关注,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此风尤甚。想一想出现在许多日用品中的草本精华,是怎样以莫名其妙的理性侵入我们的心智的,想一想地瓜、绿豆之类是怎样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大师搞成我们深信不疑的宝贝的,想一想这些年来我们是怎样被一拨又一拨所谓的大师欺骗的,也许,我们就会明了这里面的道理。他们制造关注,然后操纵传播,最后使这样一种关注成为一段时间内令人深信不疑的焦点,而与此关注相关的产品营销,也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实处。冷静地想,细细地观察一下,我们会发现,在我们身边,这样的营销推广与操作过程绝不单一,反倒成了一种常态。
现在,将以上一些与新闻同质化关系密切的因素集中在一起,考察其存在理性,我们会进一步发现,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存在一个直接导致趋同的场,即所有这些来自不同角度的趋同行为形成一种合力,固守这样一个共同具有趋同行为的场,而又可有效地抵御不趋同行为。正如上面我们提到过的,一个关涉营销的小伎俩是怎样畅行无阻地欺骗了所有人的,张悟本的绿豆观这样一个虚伪的概念是如此被广泛接受,广泛传播,进而为别有用心的幕后黑手圈钱的,与这个场的存在有很大的关联。骗局一个一个被戳穿,但是在这个隐秘的场的内部,新的骗局不断形成,其内部构造大同小异,不过是改头换面一番而已,却能恰到好处地再次劫掠,并且获得成功。
这个场的出现,令我们在这样一个混沌的状态中一下子清醒起来,警惕起来,但是检讨一番之后,我们未免更加悲观。就新闻同质化这一现象而言,其实,我们所遭遇到的最大阻力,除前面所罗列者之外,主要来自于信息爆炸以及传播革命相伴生的低智化或弱智化倾向。我们的价值体系鼓励着怎样的智力行为,我们的综合评价体系如何不断地发生着向下的改变,比如,一个出色的中学化学老师是如何被我们从“成功者”序列中剔除掉的,知识领域的中间层是如何强势而张扬,令下层敬而远之,而令上层俯身示好的,而就在这样的迷茫中,我们忍不住有此一问: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
当学以致用与学以致知的论争尘埃落定,大家心服口服地以学以致用为现实层面的进而也是理性层面的作为上限的原则,也就是说,当单一的小利小惠彻底取代了视野广阔的理性思辨之后,仅就新闻同质化这一现象而言,其适时出现实乃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弃知行为的发生,可能具有更深的背景,但是就我们正在说起的新闻同质化这一角度而言,我们可清晰地窥其一斑。出现在媒体上的所谓知识分子,往往是一些专业人士,他们从专业的角度,并只从专业的角度发表观点与看法,而不是广泛地提出意见或主张。这一姿态直接导致了另一现实状况的出现,守在电脑前要搜索进化论是什么意思的年轻人,发现搜索结果过于散漫,无法形成固定的结论,于是就放弃了对进化论的了解,转而想别的事情去了。而在过去,或许在没有电脑的时候,我们的求知欲是不可能这般简单地被放弃的。
媒体目前所面临的竞争格局,及其为生存所付出的努力,无不指向着我们正在探讨的同质化现状。相比较而言,内容的同质尚处于可理解之列,思维方式以及运作理念的同质已经具有不可理喻的意味。各个相似而又不相容的这样一个群体,拥挤在一起,因为不能互相补充,过于同质化,而只是拥挤在一起,是单纯的大多数的集合。
是孤独的大多数,因过于相似,而失去了相识进而相扶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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