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家英年早逝拷问社会评价体系
11月27日,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陈桂明因癌症去世,年仅50岁;11月22日,中国政法大学宪政研究所所长蔡定剑教授离世,终年54岁;8月21日,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何美欢突发脑干出血病,后医治无效去世,享年62岁;8月15日,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杨阳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58岁。
法学家相继英年早逝,让人们将关注的目光转向法学家群体的健康状况。他们的压力来自哪里?法学界的知识分子们又该如何保持身心的健康?各方人士向记者谈了他们的看法。
法学家的显性压力来自多方面
权威研究机构的一项调查发现,相比10年前,知识分子的平均寿命下降了5岁,仅为53岁,比全国平均寿命低17岁,中年知识分子死亡率更是超过老年人的2倍,死亡年龄段多为45岁至55岁。
“面对几位法学家的英年早逝,我们是该反思点什么了。”民主与法制社副总编辑刘桂明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法学界的同仁们每天面对的压力很多,而法学家不管名气大小,都要承受四个方面的压力。
“首先是来自教学方面的压力,法学家都是大学教授,他们的课在学校受不受欢迎,一个学期要完成多少课时的教学任务,备课、授课、带研究生的任务都很重。其次是发表论文和专著的压力,学校评定职级都有标准,法学家们要想方设法地完成论文、专著和课题数量。再次要为争取课题而寻找资助经费,这又面临着经济压力。”刘桂明说,各种荣誉、称号、奖励扣在法学家们的头上,等于在不断给他们加压。
“蔡定剑、陈桂明两位法学家在短短一周之内相继离世,给法学界发出警讯,提醒法学家注意健康问题。”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建伟告诉记者,2008年上海交通大学周伟教授突患急性白血病去世,年仅55岁,就已令刑事诉讼法学界深感震惊,现在蔡定剑、陈桂明两位法学家接踵而逝,更令人扼腕。“现在学者的压力过大,各种制度、措施不断折腾法学家和法学教师,这种日常性的损耗侵蚀着法学家和法学教师的身心健康。”
“法学家英年早逝的情况较多,我身边40多岁的学者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从事法学教育和研究工作的人普遍有一种社会焦虑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乔新生告诉记者,这种焦虑感主要来自“中国法学取得的成绩与其他社会科学相比,显得十分渺小,所以许多法律学者都有紧迫感。他们夜以继日,奋起直追。”
乔新生还认为,中国的法学家往往身兼数职,既是教育工作者,又是律师,有些还是社会活动家和政府官员。我身边的许多法学教授,在社会上担任的职务超过5个以上,他们把大量的精力用于社会活动方面。再有,当前中国的大学得应付各种各样的检查评比考试,部分教师整天忙于填写各种表格。上级主管部门出台一项政策,法学教授就得调整研究思路,甚至还要从头开始,这对于法学教育工作者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折磨。
让普通法学教授真正静下心来,在书斋里做学问,成为一种奢望。几位中青年法学家均向记者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社会评价体系构成隐性压力
中国医师协会、卫生部中国健康教育中心联合人民网等16家机构曾在2009年选取城市中最具代表性的群体(公职人群、白领精英、城市居民、金融人士等)做过《2009中国城市健康状况大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高学历的知识精英人群精神上的负担远比身体所受的强度要大。
蔡定剑去世后,他的家人曾提到蔡先生每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凌晨3点睡觉成了常态。很多朋友认为,正是蔡定剑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促使他以一种时不我待的精神加倍努力工作。
乔新生坦言,目前我国大部分法律工作者的确是具有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他们甘于清贫,把这种使命感转化为实际行动,为中国的社会转型贡献力量。“但也不能否认,也有一小部分法律工作者高高在上,自恃甚高,在自我设计的逻辑陷阱中自娱自乐,为了报酬而放弃底线和责任感。”
乔新生还提醒人们注意一种现象,“现在从事脑力劳动的人死亡率比较高,根本原因在于一个多元化社会,只要拥有社会良知,勇于承担社会责任,就会背上沉重的精神负担,承受社会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仅来自于社会,还来自于法律共同体内部。”
刘桂明说,从法学家自身来说,想不断突破自己、超越自己的念头,促使他们自我加压,忘我工作,透支身体,工作负荷和心理压力过大,这是导致其英年早逝的一个原因。但他认为,目前我国学术研究机制以及知识、人才评价机制不合理,才是导致法学家们“过劳死”的真正“凶手”。
“整个社会‘榨汁’式的学术研究和人才管理氛围,将一个个年轻专家学者的体力和精力耗尽。带研究生、搞科研、出成果、写论文,社交活动……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这么多担子压在身上,只要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是个希望把工作做好的人,他就没法不超负荷工作,没法不心理压力过大。”刘桂明呼吁,打破学界这种畸形的唯成果论、唯指标论,建立一个保障法学家健康的社会评价体系。
张建伟对此观点表示认同,他建议施行学术休假制度,废除评价法学家的定量指标,注重学术质量,“整个社会应该及时给法学家们减压减负,引导他们关心自己的健康。”
法学家也要重视健康问题
记者查阅一些报道发现,一提到精英人群的健康问题,往往强调要引起有关单位、政府和社会的重视。“这些方面的重视当然有必要,但我认为,法学家的健康,最关键的还是要引起他们自己的重视。应该讲,一些法学家过度劳累,很大程度上是不善于把握生活节奏、不注意锻炼身体造成。”刘桂明介绍了他的经验,“我每周坚持跑5000米,并时刻告诫自己把事情看淡一些,身心实现了良性的联动。工作不是生命的全部,要学会自我调适,处理好减压和加压的关系。在国外,一些高级知识分子都能够定期休假,工作再忙也要花一定的时间陪家人,这些都是值得学习的地方。”
“我的工作状态说明自己对健康注意得还不够。”张建伟作起了检讨,“缺乏锻炼,睡觉过晚,最担心如今无毒不有的各种食物。今后要少些思虑,多散散步,多听听音乐,多练练书法和绘画。”
乔新生说,30年前他刚进入法学领域时,一个哲学老前辈告诉他,法律需要冷静,但是也要有一些激情,作为一个学者必须掌握中庸之道。“换句话说,面对社会不公,既要保持冷静,又要让人感到温暖,充满激情。因此,在从事学术研究工作之余,我还写些小说、诗歌、散文;心情不好时,就阅读莎士比亚的喜剧。对那些莫名其妙的评比考核,能躲就躲。”
乔新生提醒大家,现在的社会既复杂又简单,如果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人际关系上,就会变得特别复杂,生活也就特别辛苦;反过来,如果把人际关系变成一种单纯的学问关系,生活就会变得特别简单。总之,学会舍得,主动抛弃掉一些身外之物,追求内心的平静。相信许多法学工作者都能够找到合适的陶冶性情的方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