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即将来临,本博主在人民邮电出版社再版了两本旧书。
这在别人可能没有什么,但对于一个以看书、写书和说书为业的“教书匠”来说,似有一提之必要。
一本是《广告学教程》(第三版)。此学本不是我的专业研究方向,之所以有这个现在看来各方(读者、出版商、编写者和行政主管部门)“皆大欢喜”的三版教科书,主要是10年前院方在“山中无虎猴子称王”的情况下“赶鸭子上架”的结果,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个东西。
另一本就是这个现名《人力资源管理通要》的东西。它是两年前由企业管理社出版的《人本制胜》之修订版。这是自己在专业研究方向内累积多年、自以为“集大成”的一个东西,因此在排印出版方面往往“期望值”甚高,但遗憾的是,到最后恰恰“失望度”也最大。这本书从孕育到诞生再到今天重生,可以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老自以为是地以为它是个“东西”,但出版商多不以为然,因而结果是不得不在非常“尴尬”的情况下面世。这次如果不是朋友提携扶助,它也难以看到读者。
关于书名,我的本意是叫《人事通要》,以体现“故意放缰奔马驰骋,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任由大嘴胡说八道,从家事到国事,说遍天下人事”的写作意图,但因为“人事”二字不够“专业”,也有逆“时髦、流行”潮流之嫌,故不得不“被改名”。
像以前所有著述一样,我在本书自序中同样实事求是地告白读者:“只是转述,作为教书匠、教科书的转述,顶多算作有职业责任感的‘创造性转述’,根本没有任何发明创造在其中!99%以上都不过是老老实实转述别人的东西,自己能够有所‘发挥’的微乎其微!”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本书在编审时遇到很大很多很无奈的“敏感性”麻烦,使得本来就微乎其微、不到1%的“个人发挥”也可怜地遭遇粗暴删节,致使读者看到的可能是无比干净的“洁本”,没有生命灵肉的“骨头架”,或缺少李某人乡土口音的“普通话”文本。这里择其要者加以说明。
——大家知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对于我们这些60后及其以前数代人的人生命运之影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或“刻骨铭心”的,因此在这本书中动不动就提到他老人家。但编审大员们则觉得“伟大领袖”不能随便涉及,所以,一见到涉及他老人家名字的文字都认为是“敏感”的,予以删节。比如:
孔子所说的“仁”,老子所说的“道”,宋儒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名言,毛泽东所说“地主阶级中最厉害的人物”曾国藩的厉害之处,等等
毛主席相当年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其实我看,对于国人来说,怎么学会“守规矩”,才是一个最难最难的事情!
——有人说:99%的未来与历史相似,99%的直接经验与知识重叠。但是,现在活到近50岁忽然才明白,年轻时无比“自负”的根由原来是知道前人老祖宗的东西太少!尤其是,本来应该早就应该耳熟能详、具有中华悠久历史文化底蕴的国学,对于我们这些正好在青少年时期当“红小兵”、“红卫兵”的60后或50后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无比“陌生”的,这其实也是时下国学重有“热”起来的历史大背景和现实原因。于是,乘借“国学热”我赶紧补课,在这次修订版中,也趁机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名言警句狠狠地大事演绎了一番。未曾想,这里涉及的“平天下”一语,竟然也成为“敏感”的东西需要回避,有关“跨文化,平天下”的章名和段略都需要删改或转弯。例如,下面的语句被认为是“有问题”的:
近百年来,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遭遇西方列强侵略凌辱,在民族心理上留下很多难以磨灭的阴影。经过近60载河山重整,现在国人似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但是早年留下的心理阴影依然难以抹去,要么崇洋媚外要么夜郎自大的偏执心态还不时交替重现。究竟谁能够平天下、凭借什么平天下?这不仅是我们中国人,而且是包括西洋人在内的整个人类,在新世纪、在全球化新时代背景下都共同面临且必须回答的一个重大问题。
——还有就是一些纯粹是学术问题,很多在两年前原书中都已“毫无问题”面向读者的段落文字,也因涉及“资本主义”、“宗教”这样的敏感词语,而被删去。例如,有关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及其“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样的词语是万万不能入书的:
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1864~1920)毕生致力于世界各民族宗教“经济伦理观”和“精神文化气质”的比较研究,他在20世纪初发表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在这本书中,韦伯认为,西欧民族经过马丁·路德等宗教改革后形成的各派“新教”,其主要教义即“神召天命”思想乃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精神动力。新教提倡每个人所从事的职业工作都是“神的召唤”,都体现着“上帝的意志”,从上帝的角度看,所有人的所有职业工作和世俗事务本身都是正当的、崇高的道德活动,工作成就和成功正是一个人真正属于“上帝子民”的最直接、最崇高体现;人努力劳动、积极工作,不是为了追求超越需要的外在物质利益(这种追求不仅是“不正当”的而且是“邪恶”的),而是要体现“神的意志”,形成一种“善”的人生目标和精神追求。其实,这种从宗教意义上引申出来的“工作态度”,不仅是一种“资本主义精神”,而且蕴涵着更有普适性、更具深刻性的生命价值和人生意义。
——有些是自己很得意,觉得是“佛家常说家常话”的语句,或很有李某人“土文气”的话语,都被编审大员以各种“敏感”理由给毫不留情地规整了。例如,原来我“自鸣得意”地为十五章编写的一首“顺口歌”,本想将它放在扉页上,并在各篇将相关词句迁入,以给读者“形象”地展示主题框架和思路,但最后都因“经不起推敲”或“有问题”被勒令勾销:
人从历史中走来,
立于天地宇宙之间;
被工作所定义,
从群体到团队,
为组织事业而扬起风帆;
以目标践行立下的诺言,
我们发誓不作金钱的奴隶,
但要以产权为支点掌控自己的命运;
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
还要在传承文明中创新应变,
以领导火热的爱和情来激发大家勇往直前;
以心的灵犀来选择志同道合者一起上路,
沟通,沟通,再沟通,
以竞争求合作,力做权威主人,
最终实现跨文化平天下鸿鹄志愿!
——还有些是我自以为“通俗”表达,但编审者认为是“庸俗”不堪的东西,自然也被“净化”。例如:
钱、权、色乃人生三大“魔戒”,时刻诱惑、缠绞和煎熬着芸芸众生,其中以金钱为最。那么,它与我们HR关心的“薪酬”究竟是什么关系?没钱不行、钱很重要谁都明白,为什么说千道万,不能不承认它确实不是“万能”的,现代组织薪酬管理者遭遇风风雨雨、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搞出个“广义薪酬”概念来,最后一看,其实说的是谁都应该早已明白的简单道理,你说这是“好笑”还是“好玩”?
至于有些言辞激烈的时事评论,诸如“反思中国式教育”、“工作事大,关乎人权”、“反思恐怖主义”等等相关的章节,其“敏感”而遭致“理所当然”地删节,那就更不用说的。比如:
彼得·圣吉“五项修炼”究竟是想强调什么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鹦鹉学舌般地念叨“学习型甲甲”、“学习型乙乙”这样一些莫名其妙、好听不中用的名词术语;在“学习态度和方法”上,国人为什么有必要向东洋邻人学习,野中郁次郎的所谓“SECI模型”与我们老祖宗的阴阳太极图是怎样一种渊源贯通关系,由此反思感叹我们“中国式学习”怎么会是这样一种不堪景象!
再比如:
放眼世界、纵观全球,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有没有工作,不是一个简单的“吃饭”问题,而是严重的“人权”问题。在当代社会,一个人没有工作机会,即所谓“非自愿失业”,已经不是“没饭吃”那样简单的谋生问题,而是涉及到一个根本性的“人权”问题,即一个公民天然的、绝对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被剥夺的关于“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权利问题。
……如此等等,无法一一列举。
书几经周折下厂后,我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有种“不知今日是何年”的迷茫:是我自己提前进入到22世纪了,还是我们具有高度专业技术素养而又对社会人文问题保持高度“敏感性”的编审大员回到中世纪了?……
当然,在这个“大一统、有些乱”的现实大环境下,我不仅不能责怪出版方面“严守行规”的行为,反而要感谢他们“严格把关”的职业精神!而且,自己确实也“不是东西”!我很清楚:面对一个喜欢纠缠于细节、干不了大事的“小人”,一个为了追求“完美”目标而往往过于苛求于残缺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自以为是、从内容到形式都要按自己的审美感觉去求全责备的作者,那一个出版商也会有些受不了的!我自己在“道理”上也很明白:太完美了是要死人的!尤其是在我们这样文明的国度里,从古到今与书打交道的人从来就没有几个“好活”的,在写书的行当里从来都没有“自由表达”这回事儿!但是在情感情绪上就老是过不来,这可能是自己文化修养、国学修炼远没有到家的缘故吧?
受国学大师南怀瑾的指引,我在自序中写了这么一段话:
一千年前,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在《伶官传序》中曾感叹:“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一千年后的今天,你与我,人和事,无论是摩登大公司还是乡镇小企业,是民族兴亡还是国家盛衰,难道跳出过这个“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或颠倒过来说“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的轮回循环魔圈吗?
是呵,关于“人写书”这样的人事儿,确实需要在“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与“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之间讲究拿捏和平衡的艺术,当然,其间确实有高下大小之分。最近,我在钱皮、夏宁编的《原来如此》中读到这样一段掌故:
1941年,国立编译馆请吴晗写一部《明史》,吴交稿后不久,稿件被退回,附有字条写道:“红军之起,拟改作民军之起,以下一律删改。”吴晗大怒道:“我宁可不出此书,这一个字绝不能改!”
相比之下,李某哪有吴大师那等气派!在普华朋友“你这书还想出不出?”的质问下,我竟“英雄气短”的不敢吱声。其实是自己不知好歹,朋友是在提携帮助自己,还自以为是地让朋友为难,实在不够朋友也!
呜呼!岂不知这正是“只懂说人事,不会做人事”的现实表现哦!!
因此,写这篇博文无外两个目的:一是本着向读者负责任的态度和精神,说明我的本意,当然,也随便“发泄”一下自己作为作者的憋屈情感和无奈情绪;二来是向人民邮电出版社普华公司被我“较真”个性和作为弄得焦头烂额的朋友,特别是贾总、小王、小代等,表达深刻忏悔的歉意,也对他们为本书的出版发行付出的专业精神和辛苦劳作,致以无比真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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