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想


我这个博客可能写不完,原因就是我自己还没想好。

 

晴空万里,我顶着斜下的夕阳驾车疾驰。车内音乐缭绕,将窗外的风噪一一化解,暖风吹得人懒意洋洋,浑身舒畅。我喜欢这种感觉,一直喜欢这种感觉。平整的道路没有尽头,我顶着夕阳,单手扶住方向盘,眼睛转向窗外,一望无垠的麦田和飞驰而过的白杨树,时不时飞起的灰喜鹊和斑鸠。与世无争的平和,让人说不出来的舒坦。

 

两个外甥女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路上欢歌笑语。上二年级的小姐姐已经可以讲出很多让大人捧腹大笑的笑话,不到两岁的妹妹则咿呀学语,那份童真和稚趣更让人忍俊不禁。

 

我无意叙述汽车创造的工业文明给人类带来的方便快捷和带动国家宏观经济之类的大主题,我只是就我自己而言,就在飞驰回家的这一刻,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随着这幸福的感觉四散开来,思绪把我拉回到从前。我记得我那时跟坐在车里的外甥女年纪差不多大,读小学三年级。在1990年代初的山东的很多乡村,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早读和晚自习了。我的小学在离家七八里地的一个叫郭家围子的地方。除了正常的白天上下午以外,每个冬天的早晨,我和另外两个同学都要骑着自行车到那个破落的学校晨读,而到了晚上,又要赶过去上晚自习。记得有一次,跟父亲说好晚上九点到学校接我。结果那天老师突然临时有事,安排提前下课。那个时候通讯并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可以随时掏出手机来打电话。而恰好其他两个同学都没有去学校。我只好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骑着自行车摸黑回家。七八里,大冷天。我现在都忘不了骑在麦田和玉米秸割断开的乡村土路上的感觉。路边忽然闪出的黑影到底是树还是人,视野前三米外的地方是坑还是路。一路惊吓和惶恐,不安和急迫地把自行车推到大门口的时候,扔下就跑进屋里。父亲正翘着腿躺在炕上看电视呢。看见家人的一刻,既觉得自己非常委屈,又仿佛一下子长大许多,想起刚才艰辛的一路,自己竟能英雄般凯旋,那个自豪劲,不次于拿破仑征服了欧洲大陆。而那一年,我刚过10岁,个头肯定也比不上拿破仑。

 

又一次,夜里下了非常大的大雪,我们吃过早饭去上学。路上已经被赶着去城里打工的大人们轧得像琉璃面。一路骑到学校,摔了二十几个跟头。我们跟自己的老师说,摔在哪个地方都记得。老师很惊奇地问到:如果摔一个跟头肯定能记住地方,你们这摔了二十几个跟头,还能记得啊。我们大声回答,记得啊,因为我们基本上都是爬着来的。现在想想,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满地的冰凌岔子,我们是怎么连滚带爬地把自行车骑到学校的呢。如果今天再让我骑一次当年的求学路,恐怕都难以完成了。不过,现在村村公路,现在的孩子和我,也难得见到那种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了。

 

表哥

小天鹅火锅店的最角落的桌上,我和表哥对面而坐。他二十年没变化。我小时候就记得他头顶上的那块白毛。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唯有袁大头面积大小的那块白毛,让人过目不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长的经典。只是现在的白斑已经看不出来了,因为他越来越多的白发,足以掩盖这个过目不忘的标志了。

 

他今年肯定四十多了,我对他的记忆大概能够追溯到他二十。那时候还是个愣头小子的时候,他每次到我家,都在馒头筐子里摸出个玉米窝头,然后在屋门口的长串的辣椒串上扯下一个,放在嘴里大嚼。一边嚼,一边丝丝哈哈地吸溜嘴。等把窝头吃完,就跑到水缸边舀出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后来,他就来家借走了四千块钱,和几个人一起合伙干起了胶合板厂。鲁西平原盛产白杨树,他们的工厂就是把白杨树一层层扒皮,然后把皮子再一层层沾上,送到珠海、郑州、淄博等地用作打家具的原料。对于当地朴素的老百姓来说,这几十年长在坑边河沿的树还能干这个,还能卖“高价”,都排着队地给他们厂里送。于是他们家门口的一条街成了板材一条街,他们的接连几个村,就成了板材基地。我表哥也就成了方圆知名的大企业家。据说,这是山东省第一条板材街和第一个板材基地。等到现在山东临沂、河北邢台真正发展成全国知名的板材基地的时候,他们家的这条路,依然双向两车道,而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厂子,依旧破败不堪。没做大,反倒做死了几十个。

 

我对表哥的印象,就是这样。从一个吃窝头的愣头青,一下子变成了腰缠万贯的企业家。然后从一个腰缠万贯的企业家,又一下子变成一文不值的花白头。这都是因为酒。他嗜酒。那些牛逼得不知道自己屁股朝哪的年月,他朋友遍天下,酒局天天有。于是他就天天喝醉,酒后还经常挑衅滋事。终于出了车祸,第一次差点丧命,两个月后伤愈复出在跟朋友喝酒庆祝的路上又出车祸,再闯一次鬼门关。他的命保住了,钱财也散尽了。于是现在,经常和工厂里看门的智障老人,从小卖铺买来三块钱一瓶的酒和三块钱的花生米,喝一下午。他在我不经意的成长过程中,就这样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两次变故后,他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不过从别人听来的风声,他的发誓每到酒局的时候,也就变成了大家的笑谈。他依然喝,不过已经很少喝醉了。没了钱,对于以前阔绰惯了的表哥,还真受不了。他只好重新操起旧业,开起那辆二十年车龄的农用三轮车,和嫂子两个人方圆到处收皮子,然后一个人开车把皮子送到100里外的东阿,一趟下来也能挣百十块钱。

 

我们从小天鹅出来,我在街对面,等匆匆忙忙跑回去拎剩下的半瓶酒的表哥。正好午后的斜阳照在马路上。他带着一顶满是灰尘的线帽,盖住花白的头发。一条满是污渍的褐色裤子已经没有的正型。站在斜阳里,等待过往的车辆,对着我傻笑,满口黄牙,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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