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这把大团结面子上,我去找那位干部,他和医院熟,不弄证明也可去刮宫。想不到他非要我坦白交待不可,否则不给开后门。坦白就坦白吧,哪知他又当笑话说给他老婆听了,他老婆又给你这位记者说了,这下不得了,记者要搞啥子调查。还要写什么调查报告,什么关心“女丘二"的命运,求只求你写客观点,不要以为我们都是坏人就行。我可以跟你说,反正事已如此,更何况我这样的“女丘二”不止我一个,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想个办法,在报上呼吁一下,给我们改变一下处境,想几个大家满意的解决办法。
我去医院晚了,中间又耽误了一阵子,娃儿都四个月了,脚脚爪爪都齐全了,真可惜,我好歹给他们林家传了后,还不要,你说我们做女人的难不难?不过我也想得通,在乡下还不是嫁人,还不是生娃儿,不怕你笑,我那些同学还不如我,十八、九岁嫁个农民,一天苦到黑,吃的啥子穿的啥子?你看我混得怎样?还可以吧?除了口音,你能看出我是乡下人?再在城里混个三年五载,我回家就像个南洋华侨了?我有信心,如今不是改革开放搞活么?相信不会再赶我们回去,相信老板也不敢解雇我。他解雇我,我就告他去!
现在为啥不告?不告。告了害了他一家人对我有啥好处?我还得东游西荡找主人,哪有我现在自由自在,下了班还可以去江州舞厅、渝城舞厅跳一曲,去桥头火锅、球迷火锅坐半天,老板一家现在对我巴心巴肠,根本不当外人看,你说我告他做啥子,未必各人拿火石往脚背上烙?警察?警察才不管这些事呢,我学过法的,你骗不倒我,这种事只要双方同意,警察也莫得法!你又不是不晓得,这种事哪里没有,他们管得过来!何况我又没收男人的钱,算不上犯法,傻儿才去告呢!听说现在深圳、海南在男人身上找钱的多呢?报上都在登。哪天跟老板说说,我也去开开眼,进点货,不过要专干那门子事,我不干,我就想找个人家,在城里过上一辈子。记者先生,今天我跟你谈了这么多,该高兴了咯,不要忘了有合适的,帮我找一个依靠哟……
短短一年的城市生活,使这个早熟的乡下姑娘变得圆滑、世故、饶舌、多谋了,说实话,我由开始的厌恶转而同情,以致于竟然最后有点钦佩这样一个乡下妹子的心计和本事了。社会真是一个大熔炉呀!作为成千上万进城“女丘二”中的一个,她的经历也许过于典型,富于传奇,但是,她毕竟来自她们中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有思想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
改革正在不断地深化发展,“女丘二”这种社会现象将会长期存在下去,怎样加强对他们的管理和引导,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望着小江那张颇有几分自信的脸,望着她那日渐丰腴的体形和日见城市化的打扮,我心中忽然觉得喜忧参半。我们的城市和农村之间的沟壑真是太大太深了!城市与农村,决定了人们命运的人为的界线,何时才能消除呢?这正是当今“女丘二”的悲剧(必须声明,人们认为是悲剧的东西,当事人往往不以为然,尤其是小江这样多思多辩的“女丘二”)所在。
愿历史留下许多思索。
原发于《人间》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