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网络热字：“被”

谭汝为

仿效日本一年一度的汉字评选，自2007年起，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网络媒体语言分中心、商务印书馆等单位联合主办，在每年年底都举办有网友参与的年度汉字评选。自2006年至今评选出的年度汉字，依次为“炒”（2006）、“涨”（2007）、“和”（2008）、“被”（2009）。

据新华网北京2月6日专电，“汉语盘点2009”年度字词网络征集活动6日落下帷幕，“被”列为年度国内字第一。此次网络征集评选活动今年1月4日正式启动。经由网民推荐、专家评审、网络票选等阶段，最终评选出描述2009年中国的一个字。新华社报道说：“被——这个新兴于2009年的网络热字，表达了人们太多的复杂情感。”

至于这个“被”字，究竟表达了人们什么样的复杂情感？新华社报道一语带过，看来“这事不能说太细”，也在情理之中。在下不揣浅陋，拟就此进行分析。欢迎博友不吝赐教。

汉字“被”，属会意兼形声字，《说文·衣部》：“被，寝衣，长一身有半，从衣，皮声。”可知：“被”的本义为：睡觉时盖在身上用以取暖之物，其词性为名词。但2009年最热门的汉字“被”，却属助词，它后面总得跟着个“动词”。在一般的正常情况下，助词“被”后面接着的动词，多为消极意义的及物动词，且施事者为别人。例如“被迫”“被困”“被捕”“被害”“被盗”“被骗”；“被怀疑”“被误解”“被遗弃”“被迫害”“被出卖”“被强奸”“被耍弄”“被包围”“被关押”“被打击”“被批斗”“被镇压”“被侮辱”“被损害”等。——这些动词的词义都属于消极的贬义，都是可以带宾语的及物动词。

当然，其中也含少数积极意义的动词，如“被任命”“被嘉奖”“被录取”等。但无论贬义或褒义，这些动词都是别人将动作行为加于自身的。如“被怀疑”是“被别人怀疑”；“被包围”是“被敌方包围”；“被嘉奖”是“被上级嘉奖”；“被录取”是“被学校或用人单位录取”，而绝非本人自身的行为。

2009年最热门的汉字“被”之源起，在于“被”后接着的动词却是本人的行为——“被自杀”——2008年夏，安徽阜阳斥巨资修建“白宫”、举报者锒铛入狱，被关押，不久在狱中蹊跷死亡。肇事当局说法是“自杀”，但正常人都不相信这种谎言。于是，“被自杀”一词在网络评论中诞生。

“被自杀”这种说法，令人惊悚且冷笑之处，就在于它语法不通，逻辑不合，且与情理有悖，但这个以“矛盾修辞”方式组合而成的新语词，却清晰地传递出网友对不断涌现的同类案件，满怀疑窦却无法从正面质疑的复杂心态。“被杀”自然是“他杀”，但“被”与“自杀”之间组合的逆悖与抵牾所呈现出的荒诞，犹如黑色幽默，但却是社会生活中活生生的具象。狱中“被自杀”与拘留所内“躲猫猫”，遥相呼应，绝非偶然。两起司法命案最终揭示的黑幕，都无情地否定了肇事者最初的谎言，证实了群众眼睛之雪亮。于是“被自杀”一词语，在网上不胫而走，几乎尽人皆知。

2009年7月，部分大学毕业生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却在统计数据中“被”完美地“就业”了。这曾一度成为网上热议话题，于是“被就业”一词应运而生，成为“被自杀”后又一个当红流行语。“自杀”“就业”都属于不及物动词，就是说这两个动词后面不能出现名词宾语。

其后，网上又出现了“被捐款”“被开心”“被增长”“被痊愈”，以及“被和谐”“被小康”“被自愿”“被幸福”，直至“被代表”“被表示”“被表达”等接踵而来，极一时之盛。2009年夏，某网站推出“被时代”专题。——此时的“被××”，已不仅为不及物动词，也包括了及物动词（如“代表”）、能愿动词（如“自愿”）、形容词（如“和谐”）、名词（如“时代”）等等。

几十年来，大家习惯于由各级领导部门和宣传媒体做代言人，因此动辄“我代表人民”如何如何，成了他们的口头禅，但从不征求我们同意与否。我们被“被”多年，现在开始悟出自己被“被”的状况——现代公民意识正复苏觉醒，自由表达的诉求日趋强烈——这毕竟是有益于促进社会文明，有益于维护人民尊严的一件好事。其意义如何？恰似艾青《窗外的争吵》所言：您尽可“去问那开化的大地，去问那解冻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