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宣汉县城,三面环水,四面环山,曾经是一座典型的巴山古镇:东街西街南街北街,青石板铺路,一楼一底的木板瓦房,临河的民居,还是吊脚楼。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院子,冉家院子张家院子,很有层次感纵深感。这些都是三四十年前的老皇历了,大街小巷而今都变成了水泥路。南门临河的古城墙和城门洞,如果能保留到今天,绝对是一大著名景点。我就读的小学,原来是一座沿坡而建的古刹,记忆中,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校园,鸟语花香,林木森森,在“文革”初期“破四旧”的时候,毁于一旦。最令人叹息的是,我小时候上的幼儿园,原来是法国天主教堂,有钟楼、地下室,还有花园,也在1980年代中期被拆除。据说,园长跟县长力争,没能争赢,最后在旧城改造的浪潮中,幼儿园搬迁,那里建起了一片商品楼房。
近些年,老家也在大力开发旅游资源,但县城内除了挤得密密麻麻的楼房,已无甚稀奇可看。我游览过很多古镇,没有一处让我低回流连。就说老家那一片绿水青山,山环水绕,就不是人工能复制的。真可惜了老天赐予的那一片山水风光!
却说年前,我带媳妇驱车回老家。移居成都的女同学阿荣,也同车而行。一进入宣汉境内,路况虽然很差,一边峭壁,一边悬崖,但却是一路风光。我要停下来拍照,媳妇斥道:“你有病!”我就只好对着窗外抢拍,山水一闪而过,结果拍得一塌糊涂。若不是回我家,我得装孙子,我就会跟媳妇毛起:“你连爱人的家乡都不爱,还能爱国?”两位女士笑嘻嘻,既不爱家乡也不爱国,爱的是麻将。车还未到宣汉,就相约:不见不散?
在宣汉的几天,我陪我妈说话,媳妇却在麻将桌上战犹酣。偶尔陪我去逛街,重温儿时的记忆。街上熙熙攘攘,满街都是出租车。最新鲜的是,出租车不打表,打组合,只要有空坐,顺方向,招手即停,就象乘公共汽车似的。如果家人或同学朋友乘车,无论4人还是1人,也无论远近,都是3元。如果是不相干的4个陌生人,各付各的车钱,就是12元。司机最喜欢陌生人打组合,所以来往穿梭的出租车,很少有空座。我们坐在车上,随时有陌生人挤上来打组合。媳妇开始很不习惯:“好焦人哦!”我笑道,这就是我们宣汉人民的智慧:最大限度节省资源。
宣汉是个百万人口的大县,却没有什么支柱产业,至今还是国家级贫困县。这顶帽子是1980年代戴上的,1990年代摘帽,但全县的财政收入,还不够发公务员和教师的工资。我妈我妹,县城退休和病休的小学教师,都被拖欠过工资。据说前些年,这顶国家级贫穷帽子,又被争取了回来。我的一位朋友参加省工会扶贫团,到宣汉调研,回来责问我:谢不谦,你们宣汉那么多高楼大厦,满街出租车,酒店卡拉OK厅,灯红酒绿,算什么国家级贫困县?我说:你肯定只在县城周边转了几天,没去老山上农村看看?说五宝山上的农民英雄聚众起义,抗税抗捐,曾惊动中南海,只是媒体上没敢报道。
其实,老家农村现在什么状况,我也说不清楚。听我哥说,不交农业税,还有农业补贴,青壮年农民外出打工,日子虽然比过去好过多了,但毕竟是穷乡僻壤,距现代新农村还有很大距离。前年,县委宣传部创办综合刊物《新宣汉》,反映老家城乡巨大变化,邮寄我,我每期必读。记得去年某期,登载的组诗《歌唱新宣汉》,其咏“新农村建设”云:
科技农业又创新,建设宣汉新农村。
县委领导忙得很,抓了城市抓农村。
朗诵给媳妇听,把她笑惨了:“这也是诗?”我说,总比我当年插队时写的“伪民歌”好嘛。虽说“县委领导忙得很”有阿谀之嫌,也比今年央视“春晚”的表演唱“党中央的政策亚克西”质朴。作者是山村小学退休女教师,当年的重庆知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