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画评


 

           现实难以胜任的净土世界

 

                                    黄梵

 

我只能从不多的画去把握陆振华的要旨,我希望这种做法不会导致简单的结论,只要它有利于打开陆振华的绘画世界。我认为我们不可忽视时代为陆振华准备的背景,六七十年代那畸形的社会空气,事先为八十年代准备了对写实有利的条件。画家为了躲避意识形态,让他最灿烂的才华服从于对一条青巷、一只小狗或绵羊的刻骨铭心。的确,他展现了一般画家所祈盼拥有的出色技巧,但由于在表达意旨上与八十年代难脱干系,他必然专心于接受经典的洗礼。“油画经典”在八十年代的青年画家心中有着无数的面孔,它既可以指马蒂斯或毕加索,也可以退一步指蒙克、凡高,甚至还可以退两步指米勒或库尔贝。尽管资源多得不可胜数,但他们遭遇的舆论环境,一开始只会让他们闯入写实领地,当然是那种竭尽全力去除了政治,能让普通生活、自然昂首挺胸的写实,或者最多,让艺术接受民风民俗洗礼的写实。在赶走了意识形态的幽灵之后,我们便能看清茅小浪早期钢笔画的强烈企图,以及陈丹青《西藏组画》跃上画坛的胆略。我认为陆振华也是早期这个艺术序列中的一环。他拥有与时代要求完全相称的全面技术,任何人面对这些充满韵致的画面,都不会无动于衷。

看陆振华的画,不该再要求动物、人物或古镇背后的象征,如果真有什么象征,那也只是适合他所有绘画的一种意旨。他的意旨带有强烈的时代印记,仿佛是通过绘画宣告一种信念:让美复活!美在那个年代如同爱情,有着不可遏止的力量,同时,在陆振华的画中,这种美还试图恢复或重建法则。我只能揣摩,陆振华相信的法则也许来自法国,与那个爱乡村的米勒挂上钩并不显得牵强附会。他与米勒一样,似乎赋予了下层生活神圣迷人的一面。《憩》、《逃》、《古镇》中的光线璀璨迷离,仿佛是为了忠于他的誓言,刻意把尘土飞扬的世界化为一片美丽的净土,哪怕他的眼前是可怖的地狱,他也要把黑暗化为天堂。光线成了一种胆略,在造就他相信的事物。这种意趣与印象派画家如出一辙,为吃穿发愁的印象派画家,从不允许在画中留下贫穷的痕迹。当然,陆振华的绘画形式与印象派没有丝毫联系。

在那个强烈抗拒文革的年代,陆振华如同抢救文献资料一般,也在追索无影无踪的美。比如在《头饰》中,他把力量全部倾注于前景头饰的细枝末节中,表面上他在写实,实际上他是从物象中汲取神秘的力量。他要复活的不是现实,而是恢复那消隐在物象中的情趣。是的,他的绘画主要为写实贡献了一种情趣,即让现实具有一种独特风格的情趣。无背景的画法可以视为来自现代的影响,这样他就可以强化头饰的神奇,进而证明少数民族文化遗存具有汉文化不可替代的美。哪怕这是一种宣传,现在回头看也具有合理性。在那个一元年代,让民族头饰作为奇迹出现,也许是画家不自觉采用的一种策略,寻根思潮在一定程度上为后来的文化多元奠定了第一块基石。也许与经历了人祸的年代有关,陆振华为了留住最珍贵的美,他刻意消敛了人的形象。即使在《头饰》中,我们也辨不出那张也许可爱的脸,他的绘画就这样宣告了人的退场,似乎提出了一个理想的观念:那些可以被描绘和创造的美,也许就在人的周围,但不可让人靠得太近。我想,那大概是陆振华站在此世界,向远处眺望时内心看见的彼世界,一个现实难以胜任的净土世界。我不知道陆振华如果到了今天会怎么画,一样是表达美,他是否会因对时下的流行抱有不屑,而干脆停下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