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开合,逸雪微光


这几天,在家里老屋的书架上,翻到一本齐鲁书社版的旧书《南谷类稿》。作者是故逝多年的蒋逸雪。

 

现在,用百度和谷歌,搜索“蒋逸雪”这个名字,所能获得的信息屈指可数。撰有《陆忠烈公年谱》、《张溥年谱》、《刘鹗年谱》、《老残游记考证》等有限几篇论文,终其一生只著了一本薄薄的《南谷类稿》,跟当今著作等身的新派学人实在不能相比。

 

蒋逸雪,原扬州师范学院的一位古代文学老教授。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那时候我父亲还在扬师院任教,我还很小,父亲经常带我拜访的熟人中,就有蒋逸雪老人。

 

记得是在扬州师院东北角邻近瘦西湖的几排院落,那一带全都是单门独院的住所,周围林荫幽深,花香满径。蒋家正门口有棵高大的刺槐,半掩的柴扉,屋后栽竹,厅前植桂。夏日,院落前的篱笆墙上爬满了淡雅的牵牛花和南瓜,黄蜂飞舞,四下弥散着芳郁的田园气息。地上挖了一个不大的水池,池里飘着睡莲,白白净净地吐着一些花蕾。

 

我开始具有清晰记忆的年纪,蒋逸雪已从扬师院离休,他是父亲的同事,更是忘年至交。离休后的蒋逸雪一直没有停止过做学问,笔耕不辍。每回我父亲去看他,蒋老都要告知他新近读书的心得发现。蒋逸雪很老派,穿戴一丝不苟,冬天呢大衣,春秋天中山装,夏天衬衣领完全扣上。每次进他家客堂,见到的都是他端坐在里屋的书桌前伏案读写。我九岁那年,有一回他留我们吃午饭。他微笑着从柜子里端出一盘五颜六色的八宝饭,趁八宝饭还没蒸好,他先向我们展示刚写完的一幅书法,还教我辨认和朗读,我记得是陆游的诗句,最后几句是“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楼望远涕俱流。岂知今日淮南路,乱絮飞花送客舟。”而那时候,我满心都在焦急地盼望锅里那盘香甜滑粘的八宝饭早点蒸好,早点入口。

 

蒋逸雪的夫人,我一直称她为蒋奶奶,印象里也是和善亲切的老人。她自酿槐花蜜,自制杨梅酒,是个很有生活趣味的人。我现在最深的记忆就是,当年,每到暑假快结束,新学年快开始时,蒋奶奶总要送我一只新书包或者新文具盒。那些崭新的文具总是刷新着童年的光阴,带来愉快的惊喜。后来我知道,她是蒋逸雪的续弦,曾是蒋老的学生,蒋的前妻较早病故,她一直默默等待蒋逸雪为哀悼亡妻独身十载,直到60年代初,她顶着当时极大的舆论压力和蒋逸雪结合。

 

当年的扬州师院是华东文史学术研究的重地,“文革”之后大学恢复职称制度,蒋逸雪最终只补评到副教授。他惟一的一本专著《南谷类稿》是扬师院的李坦为他出版的。初中时,我和李坦的儿子是同班同学,我们常常在一起复习功课,我记得我们曾经目睹了这本书的出版过程。

 

1984年,蒋逸雪临终的日子里,我父亲带我最后一次走进那座院落。是中秋前后,睡莲即将枯去,桂香飘出的是灵魂出窍般苦涩的滋味。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天光昏黄,躺在床榻上的蒋逸雪噙着泪水,忍着病痛,紧握我父亲的手,费力地叹一口气说:“生老病死,苦啊……”

 

睡莲如逸雪微光,映照着他凄清的人生。

 

就在刚才,我在QQ上碰到了一位老友H,她也曾在扬州师院那几排院落住过,我突然问H:“你帮我回忆一个人,好吗?你们家过去住的地方,七八十年代,曾经住过一位叫蒋逸雪的老教师,还有印象吗?” H很快回答说:“记得啊。一个老学究,对古文造诣厚重功底精深的那一代人。我记得他很注意生活细节,我小时候,他提醒我栏杆不能倚。”

 

这些天我一直感冒发烧,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读了蒋逸雪的《南谷类稿》,想起从前,想起人间事天上事,想起那些年生长在蒋逸雪院里的睡莲,生命如睡莲开合,曾经琦丽,又了无踪影。蒋老送我父亲的那幅字,岁月久远墨迹悠淡:“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七”乐无穷,尽在新浪新版博客,快来体验啊~~~请点击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