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点评”之  尊严，而且是每个人的尊严

热衷于从各种文本中提炼“主题词”的媒体，今年一同发现了政府工作报告中的一个新词——尊严。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让社会更加公正、更加和谐。”这样的表述，不仅意味着“尊严”的概念首次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更意味着维护公民的尊严，与保障百姓的生存，已经并列为政府的当然责任和工作目标。

“两会”之前，温家宝总理已经就“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的话题，在不同的场合进行过“预热”，并借助与网友的交流的机会，对尊严的含义进行了解释。按他的解释，“要让老百姓活得更有尊严”，包含三个方面：第一，就是每个公民在宪法和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都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国家要保护每个人的自由和人权。无论是什么人在法律面前，都享有平等；第二，国家的发展最终目的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第三，整个社会的全面发展必须以每个人的发展为前提，因此，我们要给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创造有利的条件，让他们的聪明才智竞相迸发。

坦白地说，对人的尊严作如此到位的解说，即使在最理想化的文人笔下，也曾经只是出现在呼吁和憧憬的文字之中，如今却出自一国总理之口，并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其间的变化和惊喜，自是不言而喻。

尊严二字，当然是汉语原有的词汇，但温家宝总理对尊严所作的解说，却是全新的“旧词新解”，无论是权利与宪法的关系，或是个人与国家的关系，都是尊严一词在原有语境下所不具有的语义。在君权和礼教覆盖下的传统中国，由“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并不存在，基于这些自由和权利而被界定的尊严，自然也就并不存在。在那时的语境中，“尊严”大致与“体面”相近，更多地是一种在人与人的伦理关系中产生的社会评价或心理感受。吃饱了肚子，就可以，也才可以，具备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底气，才可能在他人面前保持礼数和体面。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以温饱等基本生理需求为基准的生存权，永远都优先于自由言说等基于法律而存在的其他权利。

当然，中国传统中对不受权势威胁，也不以物质条件为前提的人格尊严，也有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讴歌，但这种尊严，只属于那些超拔于众生之上的“大丈夫”，不仅与芸芸众生无缘，而且即不源于法律的赋予，也不受法律的保护。

    古希腊的哲人，却讲给世人另外一个故事。据说，古希腊最牛的犬儒主义者狄奥根尼（或译第欧根尼）住在一个木桶里，终年以乞讨和骂街为生。当征服了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屈尊趴在木桶边上，好奇而关切地询问他需要什么的时候，狄奥根尼的回答是：“我需要你闪到一边去，不要遮住我的阳光。”

我怀疑这个故事就是为了阐述什么叫“权利”和“尊严”而特别杜撰的。按照传说中的描述，“木桶哥”迪奥根尼的外形，大概与眼下正热的“犀利哥”颇有几分形似，但同样面对围观，狄奥根尼的表现，却与犀利哥的惶然无措全然不同。即使围观者贵如亚历山大，狄奥根尼依然有底气喝令他闪开，因为他知道，而且刻意要提醒亚历山大知道：虽然我在木桶里，你在殿堂上，但在阳光（自然法）之下，你我平等；作为统治者，不来打扰和侵犯我的自由，是你当然和唯一的责任。对于这个衣衫褴褛的自我放逐者来说，尊严仅仅取决于自由的选择和不受打扰的权利，却与亚历山大的宽容，或“仓廪实”和“衣食足”的物质条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简单的中外对比，总是会有以偏概全的危险。或许无论中外，其基本的人性都没有根本的不同，狄奥根尼的“犬儒”式生存，或许也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大丈夫”而已。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先温饱后自由的价值排序，都可能是内心无法摆脱的无奈。区别仅仅在于，文明社会的之所以文明，首先便是以宪法和法律的名义，赋予每个公民自由选择的权利，即使不能排除某些人为了生存而选择放弃尊严。更进一步，则是要求社会为每个渴望尊严的公民，提供维护其尊严的条件，包括基本的物质条件在内。

一个文明、进步、发达的社会，无权拒绝，但也不需要太多狄奥根尼式的另类人物，也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每个人都成为精神自足的“大丈夫”。一个社会的文明和尊严，在于让每个生活于其中的芸芸众生，都能得到宪法和法律赋予的权利，都能因自由地行使这些权利而获得富足和尊严。

    尊严一词因为出现于政府工作报告而成为“热词”，即可证明中国人尊严意识的觉醒和对尊严生活渴望，却也从另外的角度证明，如何让每个公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不仅任重道远，而且刚刚破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