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到海边以及联想


  陪母亲到海边以及联想

  瞿旋

  3月13日,和妻子、小妹带母亲去海边。母亲八十大多了,走路已不方便,特意让弟弟从父母家里把轮椅带来,放在车后备箱里。到了海边,把轮椅搬下来,扶母亲坐上去,妻子把一件羽绒外套搭在母亲身前。广场正施工,通过时不方便,我们三个人小心地连抬加推,把轮椅推上了铺在海边沙滩上的平整的木板通道。由小妹和妻子轮番推着母亲走。

  最近下午三点以后,经常开车到海边吹风。家离海边不到千米,很方便。冬季、初春的海滨偶有游人,很僻静。看海、踱步、吹风,捡一处没人的地儿,吼几句跟着电视剧《解放》学来的插曲《浪淘沙·北戴河》,感觉比做了一次按摩好。

  前几日转到到万平口北一带海滨,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冬天,海边变化如此大,从万平口直到第三海水浴场一带几十里的沿海,沙滩上全部铺上了木板通道,还伴有一条红或黄色的透气水泥通道,松林也经过了充实、整理。隔一段距离,就是一组由各种模块组合成的游乐、休憩、洗浴设施,形状前卫、时尚,掩映在翠绿的松林中。走过很多地方的我,还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海滨。当时我想,捡个好天气,带父母到海边看看。就过来了。

  附近尚有施工者,还散散点点分布着一些穿灰制服的保安。保安多是中年人。我们一路走着,说着,很是轻松惬意。施工者和保安似时有观看我们的。我内心有些抗拒,看什么呢?

  我偶尔捕抓了一个保安的目光,却盈了满眼善意。我突然意识到,三人簇拥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游人稀少的海边散步,他们似乎是在赞赏我们这个群体。可我还是不舒服,本是我的家事,自自然然,任何外在的观摩、评判都是外加的。对那些目光,我尽量冷落,不理睬。

  这一带以前有大片盐田,有个董家滩盐务所。在我几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在这里待过。她娓娓讲给我们听,又有了怀旧的情怀。她很尽兴。

  回返时,把母亲扶到车上后,必须把轮椅折叠后才能放进后备箱。来时好像会折叠,此时我们三人东摆弄,西摆弄,却怎么也折叠不了了。

  有个保安过来了,他也不明白怎么处理,却在热情地、又小心地启发我们该怎么折叠,并且亲自动手帮我们。我自然不会排斥他。他看出这个群体是以我为主,但不喜多言。就小心地避开我,与我妻子、小妹说话,说的都是你们带老人出来看看?真好,之类的话。我感觉气氛好起来,便也开始与他说话。氛围很好。后来我把轮椅侧过来,似乎是触动了那个地方,就折叠起来了。

  对父母其实我是抱愧的。一次次想着应该对父母做什么,一次次落空。父亲是随遇而安的性格,无欲无求,在家里比到哪里都好;母亲心性活跃,乐意到外边跑。我和弟弟分别陪着老人到南方去过。遗憾的是,我和兄妹几次策划带母亲到北京看看,连具体细节都想好了,末了还是没实现。如今,以母亲的身体现状,再带她老人家去,是几乎不可能了。这在我心上划了一道可能永远不会消弭的刀痕。

  那么,在本地带老人多看看、玩玩是可以吧?

  每年的重九节,父母单位都组织退离休老干部在本地的一些新景点走一走,吃顿饭。走的地方有限,一顿饭多找实惠的酒店,大鱼大肉的吃一顿。其实,老人谁还缺这些?在他们有限的年景里,多经历一些对他们来说新鲜的事物,才是恰当的。父母单位没有完成的,那么儿女应该补上。

  我住的市直生活一区,后边就是市府广场,每年正月十五,这里是灯会、礼花的中心。从我家的后窗可以一览无余。我们不用下楼在广场里拥挤,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全景。父母兄弟每年都到我家过十五。今年十五的中午,我带着父母,喊了兄弟各家,到帆船基地边的良友建国君豪大酒店吃了团圆饭。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帆船基地是日照海滨的金冠,酒店可称是金冠上的珍珠。因我早预定了,到了后,享受了很好的服务。十几个迎宾小姐列队在门口迎候,给我母亲推来了酒店配备的轮椅,由一位服务员推着,通过电梯一直推进面对帆船基地的阔大的爱德华厅。对母亲来说,椅子有点高,服务员给专门找了脚垫。席间除领班陪了一段时间,一直有几位小姐服务。上了鲍鱼和海参。父母应该是满意的。我和在外贸界比较成功的大侄儿约定,以后由我们轮流,每年十五带我父母到一家最好的酒店吃团圆饭。估计明年十五,山海天的五星级岚桥大酒店会开业,我让大侄儿定在那里。大侄儿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我是冒着母亲埋怨的风险的。母亲问我哥我花了多少钱。哥故意说八百。似乎在母亲可以接受的范围。没多说什么。我结账的时候父亲过去看了,自然远远超过这个数,第二天母亲知道了,自然少不了接到母亲埋怨的电话。

  当时就计划,饭后带父母到海边一转,但遗憾的是席间有雨且打雷,没有如愿。

  几天后父亲老病复发,住院。母亲住到了小妹家。我们除了照顾父亲,见今日天好,便先带着母亲过来了。等父亲出院,再带他来看看。

  我老是回味在海滨的那个氛围。

  我一次弥补对父母的愧欠之举,竟微妙地影响了那一块海滨的气氛。我的行为绝对不值一提,因为这反过来证明了我对父母的付出之少。我是在品咂人们对“善举”的向往、赞赏和呵护,就像一团暖云,一条暖流,一泓清泉里氤氲而出的热气。她们被浮躁的当下空气遮掩着、埋没着,其实一直顽强地潜隐着、时隐时显着,在人们被现代病症搞得精疲力竭之时,就会向往、怀恋一番。

  近期我一直在寻找世界的终极理念。以前的哲学早就死了,又在宗教里寻找。佛教似乎应该更纯粹一些,但似乎还不圆满。尽管佛教一直在追求究竟圆满。

  在读佛教经典的时候,开始觉得它就是“空”的学问,把一个“空”字演绎到了极致,说要真做到了无我、人、众生、寿者四相,修持到一切都放下了,所谓的涅槃也没有了,连空也空了,空到彻底,才会达到清净常乐、圆满觉悟的佛境界。可这个“清净常乐、圆满觉悟的佛境界”又是什么?岂不又著相了?至后又大玩玄道,说你讲“空”不是佛法;执著“有”也不是佛法;“非空非有”不对,“即空即有”也不对。真是一个没有终极答案的大朦胧。可能自己很难清理干净前生、现世的业报,智慧总是启发不了,不能穿透无明,因此不会大彻大悟?或者,它的真谛可能就在我定义的这个“大朦胧”中?

  即或这个空有一定道理。可还不是先有了‘实’才有‘空’?就算真得一切都‘空’了,从这个‘空’里还会生出‘实’来。不是有个轮回的说法吗?轮回还不是从‘实’到‘空’;再从‘空’到‘实’?这说明‘实’、‘空’是分不开的。我觉得,一个大道理,不能只把‘空’说到家,也应该把‘实’说到家。或者由‘空’看‘实’,由‘实’看‘空’。这样才能真正达到究竟圆满。

  既然说讲“空”不是佛法;执著“有”也不是佛法;“非空非有”不对,“即空即有”也不对。又说佛在人人心中,物物心中。那么佛法在哪里?不就在这日常的日子里,微尘里,乃至人体细胞里?说它存在,它并不存在,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说它没有,也不对,因为它就存身于一切变化之中。这自然就是我是我,又非我;物是物,又非物;空是空,亦非空了。

  把这诺大的世界看作是镜中映像,物来则应,过去不留,真是个大淡定、大超脱!该是多么潇洒!

  其实,人们把佛法堆砌得越来越高,堆到极致了,也就一朝倾塌,云消风散,融入事事物物中去,变得再凡不凡了。说白了,它非神非佛,就是一种人生态度。最神圣最顶巅的,反倒是最平凡的。这让人感觉到了佛的可爱可亲。俗界里的万千寺庙,人们根据想象推理出来的光芒万丈的佛身佛像,原本就是对佛的曲解。

  不过又一想,我虽然把佛拉到了人生态度的凡间高度,但对一般人而言,那种大淡定、大超脱也是很难做到的。

  我宁愿让佛的姿态再低一点,淡定超脱可以,但不要彻底牺牲活生生的情感——佛讲究大悲悯,大悲悯不就是大情感吗?没有凡俗的、活生生的情感,哪有大情感、大悲悯的升华?即便是淡定超脱,多少也该有情感的温度吧!

  我这真可能是得寸进尺了——连着把佛拉下了几个台阶,或许把佛庸俗化了?佛也非佛了?可我宁愿这样!也可能这就是我目前的高度,但我尊重这个高度。我要选择一条有生命温度的通道去孜孜修持,走向涅槃……

  也可能,这才是真找到了佛……

  这些说明了我思考的过程,即折服佛教透指终极的大境界,又对它的竭力“做空”现实人生持保留态度。

  我在寻求善即为本体,又为终极的可能性。它是有生命温度的佛。尽管还不成熟。

  我反思我的本性,在儿童时代就有莫名其妙的敬畏之心。经常半夜爬起来,向远方祈祷。前些年弟弟还经常拿这些例子说事。我和弟弟、哥哥都同室住过,只有弟弟提这话题。哥哥、父母不言。估计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不点破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敬畏之心越来越足。比如现在条件越好,对饭食反倒越敬畏有加,在家里,早餐用毕的豆浆碗,末了总要用水涮涮再喝下去。掉到地上的饭屑,只要没显然污浊,都会捡到嘴里。饭碗也不会剩下一粒米粒。不觉得脏吗?我早就不把许多“脏”东西视为赃了,比如洗手间里的物质,只要是各归其位,你没有理由嫌弃它们。它们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排出来,是承担了自己的任务,是为了你身体的平衡。是一种可贵的牺牲,你嫌弃它对吗?苍蝇早就不打了,蚊帐里喝满了了你鲜血的蚊子,也越来越不忍打了——既然说到这儿,我也表个态,从今对它们也绝不杀戮了,当然要驱逐到外边去。呵呵,还没善到透彻……

  对树木以及草坪里的草,肯定是爱护有加的。那年主持一个刊物,带编辑小H在外边跑广告,顺路到万平口海边看海。当时那里还是一片原生态,又是初冬,没有别人。但身后的林子里,突然传出砍伐树木和树枝折断的声音。在寂静凛冽的空气里,特别清晰、尖锐、刺耳,刺着我的心。想象着树木在锋利的斧头下一棵棵倒下的情景,心里劝自己不要理睬,但还是忍不住,要到林子里看看。小H虎着脸不让我去。我犹豫一下,还是走进了林子深处。想象着砍树人手中锋利的斧子,腿也有些软。走到砍树人身边,我先没质问他,只问你砍柴啊!哪知他先迎了一脸笑,似乎早有了澄清的准备,说他是护林的,每年冬天都会清理枯枝死树,当生炉子的柴火。我看看周围,真没有砍倒的新鲜树木,都是干枝。便信了他的话。

  就走了回去。脑袋后边还是冷飕飕的,怕有什么东西劈来。

  这类保护树木的还有几次,只要碰到了,大抵会次制止的。没有什么保护绿化的概念,只因为它们也是生命。

  以上似有表白之嫌,不过我是真诚的。其实我过于强悍、自尊、清高的性格早就大大遮没了我的那些特点,我也不想让别人认可自己似乎慈悯的那一面。我想的是“海边那一团暖云,一条暖流,一泓清泉里氤氲而出的热气”,应该被人们呵护、弘扬起来,成为人类普遍的、一般的习惯,甚至成为人类新的普世的宗教。在爱、善的护持下,走向彼岸,走向涅槃。

  别人如此,我也要如此,不要只让以上事例成为片段的回忆,应该成为惯常的习性。即或没有行为的机会,起码心灵要首先完善起来,那就是我们的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