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化必须走自己的新路
———访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主
本报记者 王 淼
记者：首先，对于《中国现代化报告2010》的出版向您表示祝贺。请您谈谈《中国现代化报告2010》的最主要贡献是什么？
何传启：《中国现代化报告2010》有许多新意，其中有六点值得大家讨论。
首先，它是全球第一部《世界现代化概览》，是世界现代化400年的数字化全景素描。
其次，它发现100年内，发达国家降级为发展中国家的概率约为10%左右，发展中国家升级为发达国家的概率约为5%。21世纪发展中国家仍然有成功的机会，它们将争夺5张升级发达国家的门票。
其三，它首次集中介绍了现代化研究的10种理论，系统阐述了现代化的基本原理。其中，第二次现代化理论是中国学者提出来的。
其四，它发现，中国有可能提前10年左右实现第三步战略目标。如果不发生重大意外，如果按1990年~2005年年均增长率估算，中国有可能在2040年左右超过世界平均水平，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基本实现现代化。
其五，它证实，现代化的国际经验不足以解决中国问题。如果完全按世界现代化的历史经验，中国21世纪成为发达国家的概率约为4%。如果考虑到中国人口超过13亿，发达国家人口约为10亿，中国成为发达国家的概率就会小于4%。所以，如果没有现代化研究，中国很难实现现代化；如果找不到中国自己的现代化路径，中国很难实现现代化。
记者：您多年来一直坚持现代化研究，《中国现代化报告》也已经出版了十本，能否请您结合您的研究经历介绍一下您所讲的现代化与大家常说的现代化的区别和联系？
何传启：一般而言，现代化有基本词义、理论含义和政策含义三种解释。现代化的基本词义是指成为现代的，满足现代需要的，大约公元1500年以来出现的新特点和新变化。现代化的理论含义是指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不同学派有不同解释。现代化的政策含义是指现代化理论的政策应用，需要与时俱进。不同国家不同时期政策不同，如工业化和追赶世界先进水平等。现代化的习惯用法则是认为最新的、最好的、最先进的就是现代化的。
1998年，我发表了两篇文章，第一篇是“知识经济与现代化”，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第二篇是“知识经济与第二次现代化”，发表在《科技导报》上，提出第二次现代化理论。第二次现代化理论认为，现代化有五层理论含义。
首先，现代化是一种文明变化，是18世纪以来人类文明的一种深刻变化。它包括现代文明的形成、发展、转型和国际互动，包括文明要素的创新、选择、传播和退出，包括人类生活、结构、制度和观念的变化，包括不同领域、不同层次和不同方面的变化。
其二，现代化是一个历史过程，是有阶段的历史过程。在18世纪~21世纪的400年里，现代化可以分为第一次现代化和第二次现代化两个阶段。其中，第一次现代化有三次浪潮：18世纪的机械化、19世纪电气化和20世纪50年代的自动化，典型特征是工业化、城市化和民主化等；第二次现代化也会有三次浪潮：20世纪80年代的信息化、21世纪20年代的仿生化和21世纪下半叶的体验化，目前的典型特征是知识化、信息化和绿色化等。前四次浪潮是历史事实，后两次浪潮则是一种预测。
其三，现代化是一种文明转型。在18至21世纪期间，现代化包括两次转型；其中，第一次现代化是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变；第二次现代化是从工业文明向知识文明的转变。这一转型将包括从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工业政治向知识政治、工业文化向知识文化、物质文化向生态文化的转变。
其四，现代化是一种国际竞争。它是追赶、达到和保持世界先进水平的国际竞争。
其五，现代化有两种观察角度。从国内角度看，现代化是一种文明发展和文明转型，每个国家都可以做现代化，都可以取得进步，但完成的时间有先后。从国际角度看，现代化是一种国际竞争，只有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国家，才能算是现代化的国家。根据历史经验，只有部分国家能达到世界先进水平，也就只有部分国家是现代化国家。
概括地说，现代化是18世纪以来人类文明的一种深刻变化，是现代文明的形成、发展、转型和国际互动的复合过程，是文明要素的创新、选择、传播和退出的复合过程，是追赶、达到和保持世界先进水平的国际竞争。
记者：我们注意到报告中提到的中国现代化发展的严重不均衡问题，这样一种不均衡对于中国的未来发展及您所说的成为发达国家有哪些机遇和挑战？
何传启：中国现代化的不平衡性表现在三个方面：地区不平衡、领域不平衡和指标不平衡。
首先，地区不平衡。一般而言，北方和南方水平相当，西部水平比较低；沿海地区水平高于中部地区，中部地区水平高于西部地区。中国地区差距为5倍～10倍。
其次，领域不平衡。社会现代化水平高于经济现代化水平，生态现代化水平比较低等。
其三，指标不平衡。第一次现代化有6个指标已经达到标准，4个指标没有达到标准，包括人均GNI、农业劳动力比例、服务业增加值比例和城市人口比例等。
现代化具有进程不同步和分布不均衡的特点。在现代化过程中，地区差距从扩大到缩小，然后波动。当然，如果地区差距过大，可能会引发社会问题。
目前，中国有4个地区已经进入第二次现代化，其它地区处于第一次现代化，这就形成了两次现代化并存的局面。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如何认识这种局面，如何对待这种局面，如何利用这种局面促进中国的现代化。
这种局面带来的挑战是：同一个政策，在不同地区有不同效果。一个政策，它适合于某个地区，也许并不适合于另一个地区。那么，怎么办？
这种局面带来的机遇是：在不同地区，可以试行不同政策，积累经验然后推广；可以鼓励地区进行政策创新，发挥不同地区的积极性。
记者：中国的现代化排名问题一直是广大读者关注的一个热点问题，请您谈一下，应该如何看排名以及今年大家关注的成为发达国家的门票问题。
何传启：现代化是一个复杂的长期的历史过程，涉及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变化。科学家研究现代化，不仅需要研究不同领域和不同方面的变化，也要研究现代化整体的变化。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衡量现代化整体的变化，没有标准方法；有些学者采用理论模型或评价模型，对国家现代化水平进行综合评价。于是就有了世界现代化指数和国家排名。这是科学研究的一种通行做法，当然，这种做法也有局限性，因为数据并不能反映全面的事实，有些时候数据会掩盖一些事实，例如，现代化指数没有反映国家现代化的地区差距等。
《中国现代化报告》采用了三个现代化指数，于是有三种国家排名。
第一次现代化程度：主要衡量国家第一次现代化（工业化和城市化等）的实现程度，包括10个评价指标，并以1960年工业化国家平均值为标准值。目前，大约有35个国家第一次现代化程度为100%，表示他们已经完成第一次现代化，达到或超过1960年工业化国家平均水平。
第二次现代化指数：主要衡量国家第二次现代化（知识生产、知识传播和知识应用）的相对水平，包括16个评价指标，并以当年高收入国家平均值为基准值。
综合现代化指数：主要衡量国家现代化的相对水平，包括12个评价指标，并以当年高收入国家平均值为参考值。
三种指数的评价指标、评价方法和评价标准有所不同，评价结果可以相互补充。
中国现代化的世界排名，反映中国现代化的相对水平和国际地位，它是相对值，不是绝对值；它反映了过去的成绩，不代表未来的水平；它揭示了我们的国际差距、优势和不足等，值得大家关注。
21世纪发展中国家加入发达国家俱乐部的门票约有5张。这是根据世界现代化的300年历史经验计算出来的。过去300年经验，主要是西方国家的经验。它包含三个涵义。
首先，21世纪发展中国家有成功机会，但升级发达国家的概率有限。
其次，如果采用西方发展经验，21世纪发展中国家升级为发达国家的可能性大约为5%左右。目前的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100年后仍将是当时水平上的发展中国家。
其三，如果按照西方发展经验，中国升级为发达国家的概率约为4%。这说明，中国不能简单采用西方经验，必须要有自己的理论创新，必须要走自己的现代化新路。
所以，我们建议加强现代化研究，并建议成立中国现代化研究院（现代化科学研究所）等研究机构，建立中国现代化研究基金和开设现代化理论课程，为中国现代化建设和民族复兴的宏伟事业，探索新路径，研究新理论，培养专业人才。（发表于《中国改革报》2010年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