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得到李斯特的头发(下篇)






 

   

    在国际青年钢琴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才得以采访了刘诗昆先生。说到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院长对他当年比赛的崇敬之情,他似乎并没有受宠之感,他非常平静。但,说到了那个年代的钢琴比赛和自己的学琴经历,他才亢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1958年,去莫斯科参加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拿到赛事通知时,已经仅剩四个月时间了。这个情况跟两年前他第一次参加李斯特钢琴赛事的情况非常相似:

“比赛通知发到文化部,具体负责的干部也不懂比赛,压了两年,等快到了才拿出来给你,他们认为三个月时间练琴够多了。当时我17岁,好多东西没弹过,弹过的东西程度很浅。老师也没有那么多好曲子。比赛的曲目有的都没有听过,连老师也不知道。幸亏苏联专家为我突击了三个月。参赛曲目我一个曲子都不会,等于全是突击练出来的。我一生中用过两次功,就是两个比赛,一个是1956年的李斯特比赛,另一个就是1958年的柴可夫斯基比赛。我玩命练,不玩命不行!你想想,这么多曲子。从认谱开始。”

“匈牙利的比赛,我的分数最高,每一轮弹完,评委全站起来鼓掌。第一名非刘诗昆莫属。但是,第一名非给苏联老大哥不可。本来我第一,拉撒.贝尔曼第二,结果,既不能给我也不能给他,他也不是共产党员,而是自由主义者。当时政治环境,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匈牙利不能不给面子。勃拉森是党员。结果就成了这样:苏联选手第一,匈牙利人第二,我跟拉撒贝尔曼并列第三。我的并列第三反响很大,评委会想平衡一下吧。匈牙利官员带着我到国家博物馆,在一个展示李斯特头发的玻璃柜子前停下来,当场打开柜子,拿出一缕李斯特的头发。几十根吧,不能都给你呵。装到一个玻璃盒内,很精致的,作为特别奖奖给了我。获得第一名第二名的选手都没有得到这一奖赏。” 

   接到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通知,如果早一点的话,时间会更充裕,可只有四个月,却是太紧张了。

   “1958年的柴可夫比赛,那么重要的赛事,文化部又是剩四个月才通知我。当时参加的还有顾圣婴,还有两个小提琴选手,那一次是钢琴与小提琴同时比赛,钢琴非常轰动。我们11月到苏联。我跟苏联的老师裴音堡学琴。柴可夫斯基比赛曲目特别多,量大,从古到今,包罗万象,巴赫、莫扎特、肖邦、斯克里亚宾等。肖斯塔克维齐、还有四首自选曲,

“第二轮俄罗斯近现代曲子,肖斯塔克维齐,俄罗斯近现代奏鸣曲,普罗科菲耶夫奏鸣曲、拉赫玛尼诺夫、卡巴列夫斯基等。还有四首自选曲,一定要有浪漫派的。第三轮两个协奏曲,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还有一个新曲子,现给你,两周时间让你练,上场弹。

   “卡巴列夫斯基当评委。国际比赛当时不到十个,那十个主席都在这里当评委,很权威。巴黎钢琴主席,比利时的主席,匈牙利的主席都是著名的。那次比赛为何那么轰动?一是苏联首次举行这样的国际钢琴大赛,特别重视。再一个是苏联与美国两个超级大国军事竞赛,苏联卫星上天了!苏联当时处于一个鼎盛期,国力大盛!也正是他们大扬高威的时候。”

   在这样盛大倍受世界关注的大赛上,参赛选手水平也相当之高,其中有30几个是其他国际比赛的冠军得主。这么多高水平选手中,最后选出8名进入决赛。赫鲁晓夫亲临现场,每场都端坐在包厢观看。他还将把比利时的女皇请来观看,高坐在包厢里的女皇,衣饰华贵,气度不凡。这样的气氛,这样的规格,可见对于每一个普通观众而言,都会有一种神圣意味。何况15岁的钢琴少年齐格然,他正处于对钢琴艺术对演奏家极其看重的年龄段,那么,他的记忆肯定会超越时间的长河,一直清澈地流淌到今天。

   他说,刘诗昆作为一个钢琴符号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而我也相信,这个“符号”的意义就是刘诗昆创造了一个钢琴时代,一个中国人的钢琴时代。这对于15岁的钢琴学生未来事业发展而言,肯定具有积极的影响和重要作用。

   有过这样传奇般的钢琴经历的刘诗昆,应该说是一个丰富的人。我问到他是如何走上学钢琴这条道路的,他如是说——

   讲到我学音乐,就要讲到我的父亲。他叫刘啸东,呼啸的啸。94岁去世。他对老一代的音乐家非常熟悉,都是好朋友。周小燕也是我父亲的老世交。我父亲的父亲都是出自书香门第。当过举人进士。我父亲年轻时上过两个大学,一个是青岛大学,另一个是国立音乐专科学校(上海音乐学院前身)。我父亲唱中低音。俄罗斯老师舒士林。我父亲也是搞音乐改为经商。我小时候家里具备学音乐的双重条件。一是父亲懂音乐,二是家里经济条件好。他生意做得很大,在天津开洋行,惠安行。在全国有很多分行。东京、汉城都有。我家在天津非常有钱。我父亲最大的奢好就是听音乐。我家有一万多张唱片,78转的。他自己爱听,也拿古典音乐熏陶我。我上时候学钢琴凤毛麟角。当时我家的常客丁善德、周小燕、范继森等都在我家,李名强算小字辈的,也去我家。所以,文革中我家被打成“裴多菲俱乐部”。

   贺绿汀去延安时,找过我父亲帮忙。我记得小时候,我家来了一个小老头儿,胡子很黑很浓,那是假的。人很清瘦,就是贺绿汀。他找我父亲帮忙过日本人的封锁线。我父亲有个表弟,在山西黄河边的一个县里做小文书。他知道日本人在黄河边什么地方较松,便乘黑夜带着贺绿汀悄悄度过封锁线,去了陕北。我父亲哥哥的大儿子,我的堂兄,他叫刘诗奎。贺绿汀去世前三个月,我跟父亲去看望他,他提到我堂兄刘诗奎为送他而在文革中被活活打死的惨剧,说着说着,就伤心地落泪了。

    我是在听《摇篮曲》时被父亲发现了钢琴才能。我在二岁半到三岁之间学的钢琴。我的启萌老师现在还活着。她叫刘金定,现在应该九十多岁,在美国定居。我当时一听《摇篮曲》就趴在地毯是哇哇哭。头一次我父亲以为地毯上有什么东西扎了我。过几天又放了这个曲子,我又大哭起来。我父亲大感惊讶问我哭什么。我说,这个妈妈摇小孩睡觉,要是有一天妈妈不在了,那这个小孩多可怜呵!我感觉那个旋律是很忧伤的。所以,我一听就流泪了。

   我父亲就是这样发现了我的音乐天赋,让我学钢琴。我们家当时有四台钢琴。三如立式一台三角琴。

我父亲和老师有意识不教我认谱。我音乐记忆非常好,什么曲子都能背住。

我很多曲子没练过,听就听会了。我听交响乐,每个声部每个音在我耳朵里里都是立体的。像建筑物。每个建筑物都是通透立体的,里面的东西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问:你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都因之钢琴,诸如你既受到过倾国倾城的荣誉,也被关进过秦城监狱贬为阶下囚,现在钢琴对你来说,意味着是什么?

    答:六个字:职业、专业、事业。人生总得有个职业吧?职业专长性;不是扫厕所,带有学术的,专长的;事业,就是当你做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事业,不是什么生命呵之类。我现在有空儿,我不会去听音乐,而是宁可看电视。我的意思是我的兴趣很广泛,绝不仅限于钢琴单方面。我从小就兴趣多样,打枪、开汽车等,我现在箱子里全是军事书,军事记者采访我,惊讶我掌握得比他还多,我可以讲出二次世界大战的所有细节!

    所以,我搞企业经商一点不奇怪。

他的父亲原本搞音乐,后来成功地转型为商人,而刘诗昆现在到处都是他的琴行,也在驾轻就熟地经营着另外一个“专行”吧?这是兴趣使然还是历史时代与宿命使然?

                 (此文选自《城市.大演奏厅》,即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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