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往常一样，和几个朋友相约去爬山。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习惯，空闲的时候一起去香山走走看看，说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散散渗透在身体和心里的疲倦。与其说是去爬山，倒不如说是出去看看风景，释放情怀。

临出发的时候忽然接到另外两人的电话，说有业务上的应酬，都不能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愣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去爬。我选择了独自前往香山，虽然人少了，但我相信面对大山的时候，空灵依旧，畅怀依旧。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山上人并不多，静寂得只剩下鸟儿的鸣唱，没有了旁人，往常聊着天爬山变成了现在独自默默地朝山顶走，想了很多，其实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暮岚氤氲，微风阵阵，松涛耳闻。薄暮时分，山雨欲来，于是加紧脚步往山下赶。一场轻飘飘的春雨不期而至，夹着料峭寒气，到达山脚的时候我身上已经湿了，不免有些扫兴。

回去的时候开车走在五环路上，与与各色的车辆擦身而过，窗外细雨绵绵。忽然觉察到又是清明时分。春意未浓就会有小雨飘落，几乎年年如此。又一位要好的朋友打来电话，计划着回乡祭祖，约定在他回乡之前再度爬山。回乡祭祖是他多年的习惯，无论多忙都要在这个时候赶回家乡拜祭已经逝去的亲人，他是一个有着丰富内心的人。我笑着答应了一起爬山，其实约和不约本没有多大分别，十几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说定了一件事便不会改变；如今无论先前有着怎样的约定，一个电话甚至一条信息就可以轻易取消，这样的随意间有着挥不去的无奈，今天的人已经很少能体会到“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种惆怅了。

清明节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节气，不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也没有很分明的印象。从小在北京的部队大院长大，我有着丰富的内心，但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在都市生活中收敛性情。在我的记忆里，与清明关联最多的是八宝山公墓。舅舅是那里的一个负责人，从小我常常去那里看舅舅，也是在那里，我见过最哀伤的人，听到过最悲怆的哭声。那是魂灵安息的地方，矗立着望不到边际的墓碑，无论生前是元首还是普通布衣，最终都静静地归于大地，方寸之间包容了所有的辉煌成败与荣辱悲欢，只有后人的怀念与哀思在一抔黄土和青葱的翠柏间悠悠飘荡。

清明注定是伤怀的时节，伤怀往往能注定永恒。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与清明有关，纷纷细雨和断魂的行人构成横亘在心底的苍凉，穿越千古成为永恒的经典。我不止一次在低吟的时候仿佛于牧童的笛声和老牛吱吱扭扭的蹄声中感觉到一种穿透身心的意境，那不是忧伤，而是发乎于心的宁静与平和。

我相信心境是千古不变的，今天我们听不到悠远的笛声，不是因为没有了牧童，而是因为失去了善于倾听的心。如果说清明对我们而言还有着一种意境，我更愿意相信它能够让人静下心来凭吊过往而不是缅怀先人。人生中总会经历很多事情，遇到很多人，不经意间悄悄过去，又在不经意间悄悄想起，感受着久违的幸福和发自肺腑的伤怀。当我们为事业为生活奔走和忙碌的时候，指缝间轻轻溜走的不仅仅是岁月和时光，还有平静的心。

其实我是喜欢清明的，因为清明总会有雨，而雨让人的身心格外宁静。绵绵细雨荡涤干净的不仅仅是柏油路和高楼大厦，还有在匆忙中被尘封的心。宁静下来的时候可以想起很多人，想起很多事情，也想起曾经的自己。古人说静坐常思己过，对寻常百姓而言，功过荣辱并不重要，但家国天下悲欢离合又何尝不是在每个寻常人的心里？只是很多时候，忙碌和奔波让我们像是漂浮在都市里的尘灰，找不到方向，忘记了自己，顾不上回忆，一旦平静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会一股脑奔上心头。那个时候很可能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因为能真切地感受到幸福或者悲伤。

清明时节原本不必悲伤，逝去的人和过去的事都在心里，而非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日子里。我更愿意把所有值得怀念的东西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常常想起，想过了放下，总有着如影随形的感觉，那样更真实。回忆和梦想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将它们常常带在身边，即使是一个人独自等待或者踯躅前行，也不会觉得孤独。有内涵的生活应该看懂悲欢，收藏回忆，珍惜每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就像是一边走一边翻看一本最喜爱的书，看一遍便会有一份感动，翻两页就更明白日子。

南方乡村的清明应该是一道景致，小桥流水，牧童短笛，悠长的细雨，屋檐下滴答的雨声，还有飘荡在温润细雨中的亘古悠远的思念和散不开的惆怅情怀。我喜欢那样清净的意境，却从来没有体会过。于是格外觉得清明是个特别的节气，可以在这样的时候刻意让心归于平静，想很多事，念很多人，在怀味中忘记忧伤。几乎每年的这个时候，那些断裂成片的回忆总能连贯起来，阳光灿烂的日子，与青春有关的岁月，幸福像花儿一样的时光，老人的笑脸和童年时候闯下的无数祸事，无论那个时候经历过怎样的心情，现在想来都是浓浓的幸福，都愿意用一生来珍藏。

那天爬山归来，忽然很想抽时间去南方看看那里的清明，感受那种温润的惆怅味道，然后收敛心情开始新的守望。守望幸福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多少年来就是这样守望着走过来，于是有了期望的生活，有了倾心的事业，有了许许多多不必常常想起但一定放在心里的朋友。

回来之后打了一通电话，相约去南方，不为别的，只为去在细雨中寻找宁静。“都不要带电话，拒绝爽约，一起奔向大自然。”我玩笑地说，几个忙于事业的兄弟竟然都满口答应。心境一下子舒展开了，像是穿越到了葱茏的丘陵，如同丝缕一样淡淡地飘荡在清新的空气中，清明的第一道茶飘着悠远的芬芳，山花烂漫。

清明时节不伤怀，怀念和守望都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