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不同系不同级的大学校友，多年前移居美国，变成了名符其实的“美女”。前几天，偶然在网上看到“谢不谦”这个名字，说她凭直觉，断定是我，当年很另类的校园“愤青”。就在网上搜索到我的信息，然后一个越洋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谢谦谢不谦，我是LJ，钢院文学社的！还记得我吗？”
钢院文学社有好多位美女，这LJ是哪位？我正在搜索枯肠，在脑海中一张张回放美女幻灯片，电话那边却提醒道，说有天晚自习后，我们一起离开图书馆，边走边说我的四川老家，她还跟我开玩笑：“蜀道难，蜀道尽头有桃花源～～”
终于想起来了，LJ是个北京美女，低我一年级，在文学社相识。我那时虽然土气，却很“颤花”，可能很讨女生喜欢？LJ就常跟我交流读书心得人生见解。我记忆中，LJ思维很奇特，有时象个浪漫诗人，有时又象个哲学家，就是不象未来的工程师。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快走到宿舍楼前，她突然说：“我感觉，这夜幕下的宿舍楼，好象一座座坟墓，象征我们的人生归宿？”吓我一大跳：“没这么恐怖吧？”感觉她有一种超前的忧患意识，如孔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突然想起来，我在校刊上发表散文《童心》，最后一段：
当我们白发如雪，两眼昏花的时候，我们还能怀有一颗童心吗？我的朋友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孩子的天真，留下就全是坏心眼。
童年，我热爱你；老年，我憎恶你。
LJ说她很喜欢这篇散文，但问我：“人都要老，自然规律，你为什么要憎恶老年？”我说，我不是憎恶老年人，而是憎恶老年世故。我现在都已垂垂老矣，老而且世故，回想当年的幼稚，不觉一笑。
却说我们在电话上互相确认后，LJ说，她毕业后留在北京，在有色金属厂干了5年工程师，觉得头都大了，就转战到中科协《现代化》杂志，干了5年记者编辑，又厌倦了，然后去美国，又改行学计算机，做金融，好像是证券投资之类，每天都象打仗，见证了最赤裸裸的人性，贪婪，晚上睡觉，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我笑道：“太夸张了吧？”LJ说：“你在四川的桃花源中，当然很难想象出来。”说她想在宗教中寻找精神寄托，但基督教信不进去，人怎可能是上帝创造的？怎么可能有原罪？最后学佛，豁然开朗，现在想写小说。我说，你人生经历这么丰富多彩，感悟这么独特深刻，当然应该写出来。
其实，LJ活得不仅精彩，而且美满，真是人生难得的福分。她说，她这辈子把女人做足了，什么都得到了，唯一遗憾，只嫁过一个男人，说下辈子想变成男人，多娶几个老婆。我笑道：“这怎么可能啊？”她却自问自答：“夫妻是什么？是缘分。缘分怎么来的？修来的。”说这辈子多帮助别人，别人欠你的情，下辈子就会变女人来报答你。问我：“你下辈子想变男人还是女人？”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信口开河：“我想变大象。”她很吃惊：“为什么啊？”我说：“大象吃草，不吃别的动物；别的动物也不敢吃它。”这其实是孔门高足子贡的人生观：“我不欲我之加诸人，亦不欲人之加诸我。”她不理解，说：“大象没有文字吧？没有文字，什么都是过眼云烟，留不下生命的痕迹，多没意思嘛。最好还是变成有文字的动物，也就只有人。”我就想起当年那个既象诗人又像哲学家的北京美女，如今思维居然还那么奇特。
LJ说，她先生是湖南人，搞科学的，但也喜欢文学和音乐，还会配器。我说：“你好幸福！”LJ毫不掩饰她的幸福，说她先生虽然一点不浪漫，却能配合她的浪漫。他们去过世界很多地方，还到富士山睡过“棺材”，体验死亡的感觉。LJ的先生很有成就，她说，男人就得象个掘土机，在自己的专业掘得很深；女人则应该象气球，凭自己感觉，飘来飘去。我就感觉，LJ太幸福了，不是一般的幸福。她很得意地说，他们生有一女一子，问我：“女子合起来，不就是个‘好’字吗？”说哪天把金童玉女的“好”照片寄我。然后问我：“你肯定生的儿子？”我说：“你怎么知道？”她很认真地说：“你肯定想要儿子吧？自信的人，想生儿子就生儿子，想生女儿就生女儿。”原来在她记忆中，我是个自信的人。我笑道：“有科学道理吗？”她说反正她相信，说十多年前，她和先生带着儿子去教堂参加圣诞弥撒，看见女孩扮的小天使，就说：“为什么不把可爱的小天使迎接到咱家里来？”第二年果然就生了个女儿。太神奇了，把我都弄晕了：这象是受过科学思维训练干过工程师做过金融的人吗？
更神奇的是，LJ说，她学过算命看相，会看人。说当年文学社某某，她第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人，后来果真应验了。说她记得我和同系王季很要好，王季说话刻薄，爱讽刺人，我很“逆反”，长着反骨，却都是好人。问我：“你现在肯定不会抽烟吧？”我说：“你怎能这样肯定？”她说：“我记忆中，不好的事，你绝不会做；好事，即使付出代价，你也会去做。”笑着问我：“抽烟不好，你会做吗？”我说我正在抽烟，LJ很吃惊：“是吗？什么时候学会的？”看来，我这个人太有欺骗性了，当年和现在，我都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却被这位自称能算命看相的老同学误以为好人。
东拉西扯，不知不觉，这个越洋电话，竟打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她说：“我都从小姑娘变成老太婆了，你见了我，肯定认不出来了？”我笑道，彼此彼此。屈指一算，我们在钢院一别，已28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