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想有一间教授室

    吃粉笔灰快三十年了，教授也当十多年了，可有一件事说出来不怕你见笑：始终没捞到一间专用办公室。漫说专用办公室，连专用办公椅都没有。从南到北，暑往寒来，“鬓已星星也”，至今仍同十几名同事群居于仿佛震后废墟的“日语系教研室”，人齐了或去晚了连把靠背椅都捞不到，只好惶惶然悻悻然从角落里拽出一个瘸腿的四脚凳挤在长桌前侧身坐下。当然也不是所有教授都没有专用办公室。我先后到过担任院校领导职务的老同学的办公室，小的不小于45㎡，大的大过65㎡，席梦思大小的漆皮办公桌，上面居然插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就差没有迎风招展——啧啧！我进去，所幸老同学没坐在齐头高的转椅上手指桌前的扶手椅，赶紧趋前十几米相对坐在宽大的长短真皮沙发上。我环顾四周，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那个可怜的瘸腿凳。论职称，同是教授；论级别，据说一级教授相当于正部级，二级教授相当于副部级，三级教授相当于正厅级，而对方顶多是正厅级——“天道是耶非耶？”

    回想之下，我也并非没有受用过专用办公室，在日本任教三年就有专用的“研究室”。落地空调，两墙书橱，长短沙发，咖啡冲洗台……。彼时我并非教授，不过是受雇于人的“二等公民”，此时我不但是教授还是人民共和国的主人翁，然而此时不比彼时。话说回来，也不是日本那所大学人人都有独立的办公室。比如行政管理人员，除了“事务局长”，“课长”（处长）及其下属二三十人统统在一个大筒子屋办公。而吾国情形恰恰相反。是办公室不够吗？难说。是吾国教授人头多水平差吗？未必。

    好在吾国大学也不是总那么不通情达理。日前去东北讲学，一位教授告诉我，东北师范大学校长断然指示：教授每人一个研究室，朝南；副教授每人一个研究室，朝北。我听了，眼前倏然闪出这样一副场景：长长的宽宽的走廊里，南侧房间的标示牌分别为钟教授研究室国教授研究室戴教授研究室薛教授研究室……，北侧房间依次为诸葛副教授欧阳副教授东郭副教授西门副教授……。南北分列，井然有序，齐刷刷排列开去，雄赳赳迎上前来。啧啧，这才是教授，这才是学府，这才是大学。恍惚间，我好像正站在其中一扇门前对着“林教授研究室”标示牌美滋滋痴呆呆看个没完——我是多么想得到一间教授室啊！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请允许我将其理由陈述如下：

    其一，此乃工作需要。就工作性质来说，教授、尤其文科教授大多属于个体脑力劳动者，无论备课还是学术研究都是极其孤独的作业，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中独自沉潜于形而上王国捕捉稍纵即逝的思想火花和心灵信息。此时身旁有人绝对有害无益。或许你说反正不用坐班，回家沉潜不就行了。问题是学校并没有为此在寓所额外提供工作间。书房连着卧室连着客厅连着厨房，一会儿小孩哭了，一会儿老婆说钱花完了黄花鱼涨价了马桶堵了，你说闹心不闹心？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根本观点，就是物质决定精神，环境决定意识。

    其二，指导学生需要。如今实行导师制，尤其研究生，导师制是研究生教育的核心。既然指导，难免需要个别指导，可是场所呢？在集体教研室，兵荒马乱；在家，学生成了来访者，提两捆钞票我不敢要，提二斤苹果我不愿吃。而若在教学区有教授室，学生随时敲门，教授转身以待，直奔主题，事半功倍，岂不快哉！

    其三，恕我重复，教授尊严也有此需要。举个例子，倘若一个教授在处长室甚至副科长办公室好歹办完事回来，在教研室却找不到要坐的椅子，他还能有多少尊严可言呢？教授没有尊严，大学还有尊严可言吗？教育还有尊严可言吗？

    所以，教授有没有教授室，看起来事小，其实事关重大。我反正是想得到教授室。若早有教授室，我或者捞得诺贝尔奖亦未可知。这种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