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心情不好，憋着想给家里刚去世的“兔崽子们”写篇祭文。

    去年开始养了一对儿尊贵的兔子。说尊贵，是因为品种实在很高端，毛色一流不说，被训练得也是很好，爱干净、无异味，上厕所很守规矩，只去专门的地方。据好友说一只也得壹千多。

    这对夫妇十分恩爱，可是久不生育，令人多少有些着急。四天前的下午，母兔突然产下五只小兔，全家猝不及防、手忙脚乱，连忙请教专家。专家称这兔子娇贵，新生儿一定要保暖和仔细照料，确保环境温度在28度，母兔需要补充营养等等。于是赶紧将兔子一家移至浴室，打开浴霸以保持温度，笼子里放上软垫、食物里加入维生素……家里人每隔一会儿必去照看，比照顾孕妇坐月子还热闹。

    好景不长，两天下来，母兔从不喂奶，眼见五个婴儿奄奄一息，于是赶快再请教专家，专家曰，实在不行只能人工喂养，这些“贵族”兔子，自然属性退化严重，头一胎不会养自己孩子也是常有的事……结果，还没有弄明白如何人工喂养，五个婴儿就先后离去了……人们精心养殖的高级兔子连养孩子喂奶这样的基本能力都没有了，呜呼哀哉。

    这些年周围常有朋友说起生育困难，托人找生育专家也是常有的事。北京某大医院的生殖医学中心更是一年到头门庭若市，等候就诊的人漏夜排队，就是为了采用技术手段得个孩子。前天上班时偶然看到在生殖医学中心门口一对排队等着找专家的年轻夫妇，一边排队，一边玩着时下最流行的IPAD，我于是瞎琢磨，你说这人类是怎么了，电脑都能弄出这么先进的，可生孩子却不会了……不禁忒愕然，生育、哺乳，这些原本最原始的属于我们动物的生理功能竟变得如此的困难。

    人类进化的同时，我们也时常感受到了人在另一方面的退化，人对自然的适应能力降低了，身体素质，人体的机能……很多方面和自然界赋予的基本能力渐行渐远了。

    《庄子•天地篇》记载，子贡南游过汉阴时，见一老翁为灌地取井水“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即从旁凿隧入井，往来反复包瓮而汲，便建议他用桔槔取水，这样会“用力甚寡而见功多”，老翁笑答：“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原因是机械会变更人的朴素本性，违乎自然大道。这实际上也是以古朴的方式提出了技术会使人退化的思想。

    技术使我们产生体外和体内的新进化，得到体力和脑力上的不断解放，却同时又带来了我们难以容忍的“体力丧失”和“智力丧失”，即因过分依赖技术而造成的人的某些能力的退化。

    比如科学技术带给我们越来越先进的劳动工具，人的体力劳动及相应技能日益增长地被工具所取代，“用进废退”，人在那方面的能力就会退化。当人的生存仍需要这方面的能力时，就只能依靠相应的科技手段了；于是，工具取代人的地方越多，人对科学技术的依赖性也就越大；终于一旦离开了科学技术，人就会变得无法生存，就会成为动物世界中最软弱的动物。所以，才有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关于野蛮人与文明人的著名对比，“野蛮人的身体，是他们自己所认识的唯一工具，他把身体用于各种不同的用途，我们由于缺乏锻炼，已不能像他那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了。 因为我们有了技巧，所以我们没有野蛮人因实际需要而养成的那种体力和敏捷。假若已经有了斧头，他还能用手腕去折断那么粗大的树枝吗？假若有了投石器，他还能那么有力地用手投掷石头吗？假若有了梯子，他还能那么轻敏地攀登树木吗？假若已经有了马（今天不妨说是‘车’），他还能跑得那么快吗？”于是，被技术武装起来的文明人同时也被技术“损坏了”，如果赤手空拳较量的话，他们肯定要被野蛮人打败。

    我们姑且可以认为人之为人的最宝贵的“创造性”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并没有丧失，反而得到了更好的发挥和增进的机会。但我们又不能不看到，仅有“创造性”也是不够的，人的全面发展还应包括奠定在简单劳动基础上的一些基本能力，比如体力和肢体活动的协调能力。在主要运用脑力而较少运用体力的“创造性”复杂劳动中，这样的能力就可能萎缩下去。对此我们还必须设想若干途径来尽量避免或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比如通过扩大体育活动的参与者来“恢复”乃至增强人的体力；甚至像那位抱瓮汲水的古人一样，人为地创设一批简单劳动的“保留地”，以供劳动机会越来越少的“现代人”或“后现代人”或“未来人”可以不时去那里活动活动手脚，心甘情愿地用艰苦一些的生活来遏制因过度的舒适可能导致的过度的慵懒和体力智力上的退化。今天我们从那些尽量“以步代车”的人们身上，就多少看到了这种“保留地”的雏形。

    我感叹人类自我摧残繁衍能力的种种行为：人类因各种原因造成母乳喂养率下降，导致人类母奶稀少甚至失去产奶功能，一个物种的婴儿竟依赖其他物种的生存而生存，能繁衍不息吗？现代人还多了一个名堂，倾向于剖腹生产，不知人类以后还有没有生产能力呢？ 人类一味依赖（药物）只知研制疫苗做预防措施，不知反省自身抗病能力与动物相差甚远……

    我们应该时时用“技术是否会使人退化”之类的提问来警醒自己，这样或许会使问题不至过早就变得太为严重吧。

    今天探讨企业生存和发展时，总裁说的一句话赫然契合了我因为兔子事件而引发的心里的苦恼。

    “最有生命力的东西，往往是最质朴的东西。”兔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但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当我们时常为自己的SMART沾沾自喜时，我们已经在丧失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本领。

    当我们常常高谈阔论意识形态的时候，这也许才是我们需要常常自省的吧。

2010-5-10深圳飞往北京的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