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八连跳”自杀之谜


全球最大代工厂富士康的员工在不到半年内,已发生“八连跳”系列自杀。在“六连跳”时,南方周末的实习生刘志毅以打工者身份潜伏进富士康28天,南方周末记者又正面接触大量富士康员工,多次访问富士康高层……

但这篇报道所揭示的,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的“血汗工厂”的自杀内幕,而是中国部分地方产业工人的真实生存状态。
 

在富士康观澜园区的插针机流水线,人几乎被机器劫持了

富士康工人李祥庆说:就站在机器前,罚站’8小时(一个班8小时),一直工作。站着的时候,有个东西掉了弯腰去捡,恨不得一直有东西掉,一直不用站起来。要是可以躺一分钟,那就是天大的享受。

涂尔干在他的《自杀论》谈到,个体的社会关系越孤立、越疏离,便越容易自杀。集体的力量,是最能遏制自杀的障碍之一。

我原来用的那台插针机伤过三个人。一个普工,一个全技员和我们线长。有两个都是在运行的时候去调机器,结果把手指扎了。不过也怪,本来是很难开的机器,在扎伤人之后,连续十几天都没出过问题,线长说这机器有鬼,吃血富士康员工李祥庆说。

难以用统计解释的八连跳

心理学家称,富士康八连跳的自杀率仍低于全国平均自杀率。但一个年轻生命的非正常消逝,仍难以用冰冷的统计来概括和解释。

卢新从富士康龙华区VIP招待所6楼跳下,是在56日凌晨430分。这是富士康深圳厂区三个多月内发生的第七起跳楼。在被追杀的恐惧里挣扎了三天后,这名外向乐观的富士康2009级新干班工人,甚至来不及等待正从湖南赶往深圳的母亲和弟弟。

被追杀的幻觉产生于五一期间。即使是和卢新关系最好的校友兼同事曾红领,也不知道幻觉背后的深层心理动因。59日上午,卢新的遗体在龙华殡仪馆火化。他残疾的父亲——为了供卢新上大学,2006年父亲在煤矿打工时腿被砸断——并未到场。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掀动了这系列自杀的多米诺骨牌。但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510日中午,富士康集团媒体办公室主任刘坤说。

才过一天,刘坤即一语成谶。51119点左右,富士康龙华园区的一线工人,24岁的河南许昌姑娘祝晨明,从租住在工厂附近的9楼跳下身亡。在此之前,其父母已陪在了她的身边。据富士康通报称,430日该女工已向工厂请了假,其自杀可能与情感纠纷有关。生活中最不相同,甚至最矛盾的事件同样成为了自杀的借口。自杀学研究的创始人涂尔干在一百年前说,任何事件,都不是自杀的特定原因。

尽管他们的自杀有各自的直接原因(具体因牵涉死者隐私,本文不予交代),但所有死者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新生代打工者。他们人群构成,主要是指80后、90后。资料显示,这批人目前在农民工外出打工的1.5亿人里面占到60%,大约1个亿。刘坤提供的数据是,目前富士康的基层员工中,8090后打工者,已经超过了85%。

2008年,中国自杀率大约是每10万人中有12名自杀者,而富士康的自杀率是每10万人大约有2名自杀者。

记者的调查发现,就工作强度、加班时间、薪酬福利而言,富士康远称不上血汗工厂

每个人每天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一样的工作服,一样的工作。刘坤说。他认为,这是打工者不愿在同事中交朋友的原因。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在每平方公里聚居了约15万人的狭小空间里,人和人却似碎片一样存在着。即使卢新这样的明星人物(2009年底的富士康新干班才艺大赛中,他凭演唱《你的样子》获得了第二名),在富士康的社交圈,也仅限于同学和校友之中。

宿舍里一个新的屌毛来了,没有任何欢迎仪式。等到某天下班,发现10个人一间的宿舍空了一个铺位,才知道一个屌毛走了。一个个都是熟悉的陌生人。李金明说。

如果工资发了,可以去大水坑。在观澜宿舍区旁,从一个插着面破旧国旗的小路口走进去,小姐们坐在一栋旧楼下的长凳上。一次八十元到九十元的价格,应该也是专为打工仔们设定的。

但不管是性还是爱情,都会撞上这堵冰冷的墙。

没钱没车没房没有钱你会爱我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李祥庆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曲。

他又操着湖北口音说,妈的,老子十年之后攒够钱了开车到她家去!开真的宝马,反正不是仓库的那种。

或许这是困于此种际遇的一种无意识表达,中国的新生代打工者在这个夏天前所未有地迷恋上死亡。54日,三名20岁上下的少年,相约在台州市的一处街心花园服毒,其中两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