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美人蕉与晚点的T31次列车
何鑫业
在车窗前喝啤酒,看菊花盛开,再加上与美人蕉一样的人同车厢,这,既是你的梦寐以求,也是你战胜焦虑克服生活跟随症的手段。什么是生活跟随症?就是:你像一只蝴蝶,情不自禁地要往银行、超市、酒庄、足浴中心去随风舞动的一种毛病。
譬如,有一次你驾车去麦德龙,左转右转,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也好不容易觅到一个车位,正在往里倒车的时候,你突然问自己:“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我究竟来买什么!”去TM的,这是典型的生活跟随症,你愤愤地掉头就走,而那个车位立即被一辆开A4的美女占据。
还有一次,你本来是去慢跑的,上身体恤,下身球裤,带着护膝。可是,鬼使神差你却跑进了足浴中心,也许你天生对香柏做成的足浴桶有好感,也对钩藤、冰片、桑叶、寻骨草、夜交藤有莫名的热爱,最重要的,你把脚泡在水里的时候,你才知道你的生活有多糟糕,你把脚泡在水里的时候,你才知道你的脚踝、你的胫骨、你的腿部脉络承受了多少生活的压迫,你啊你,委屈了你自己的部下你的肌肉多少年!
好在你现在坐在T31次列车上,与足浴桶、枸杞子、蕲蛇酒很远,与收银台和结算中心也很远,你的旁边是一位80后美人蕉,她的短风衣让你想起年轻时不被生活干扰的好时光。而,她撩头发的样子,像极了1985年的那场美术运动:你的妻子以一个学生的模样被画在画布上,再以丙烯的身份展出。1995年,也就是那场美术运动后的第十年,你和画布上的她就像这位80后美人蕉那样,坐火车卧铺的上铺去了南方,从此患上了生活跟随症。
好在你的啤酒是喜力(美人蕉称它为海尼根,那是台湾叫法),而不是红石梁,好在你的啤酒里泡沫很多,而不是焦虑很多。你邀美人蕉一起喝啤酒,她欣然同意,并从上铺端下了一大盆菊花,你诧异,你问她:“是用菊花下酒吗?”“不不不,你误解了!”“哦,其实菊花也真的是可以做菜肴的。”“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好在,这时候列车长过来了,车到沧州,你看见月台上到处是捧着菊花在行走的人,白的菊花,黄的菊花,几乎是全民菊花。
“你是,和他们约好的吗?”“和谁?”“和月台上那些捧菊花的人。”“哦,哪里会呢。”“哦,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今天是菊花的什么日子呢。”
美人蕉喝了两小口海尼根,就真的像美人蕉那样,不胜酒力,两腮开起玫红的花来。她用中指和食指按住嘴唇的样子,像极了电影《理发师的情人》里那个美丽的女理发师玛蒂尔德,像极了导演勒孔特想要表达的“爱比死更冷”——这,使你想起了纠缠你很久的生活跟随症,这,使你想起了可以套用勒孔特的话,大声说“生活比不生活更冷”。
离生活太近,离精神就远,离精神太远,离行尸走肉就近——你突然想起了谁说的这句话。而对于你自己来说,生活这狗娘养的,一般来说就是齿轮,只要你试一试,只要卷进去一个齿,你就算完了,连绵不断的、直径很大的齿轮就会无休止地把你连皮带肉地卷进去,咯咯咯地响,嘣嘣嘣地跳……
列车长又过来了,这会儿身后跟着七八个花枝招展的人,她们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你想起一则寓言:菊花盛开之前问美人蕉:“亲爱的蕉,你还好吗?”美人蕉说:“好是好,就是……蝴蝶它老不来。”菊花说:“别理它,你顾自己开花就是了!干吗要等它?”美人蕉说:“不行啊,……蝴蝶不来,我没办法开呀。”菊花说:“是你要开花,又不是蝴蝶要开花!真是的。”美人蕉说:“一直是蝴蝶跟我约好的,它来了之后我才能开。”菊花说:“那你等吧,我先开了,不等你了,莫名其妙!”于是菊花兀自开放,并且恣意狂放。
对于你来说,蝴蝶大可不等,对于你来说,旅途上的菊花却是可以让你暂时忘记显示器,忘记连绵不断的贷款,脱离路虎、苹果iPhone、操作系统Vista编织成的高级趣味——你尝试把这些告诉美人蕉,她却不以为然:“生活有什么,生活不是很好吗?……生活是橱窗,人是模特儿,用不着走出来啊!”
车过沧州,车厢里来了另一个人。那人一身怀旧打扮,上身着拷皮绸衫,胸揣金质怀表,下身为藏蓝条纹哔叽裤,脚蹬二节头皮鞋,一副1946年的派头。来人摘下墨镜,掏出表看了一下时间,又“啪”地合上,脱下帽子,和颜悦色地向众人致意:“各位打扰,敝人乃行贾,一芥游民,能与诸位同船,不胜荣幸”。
车过沧州,你看了一下手机,北京到杭州的T31次列车晚点17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