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类两大难题的答案(纳什之后的世界)


纳什无疑是这些人中即使不是最重要的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个。1950年和1951年纳什的两篇关于非合作博弈论的重要论文,彻底改变了人们对竞争和市场的看法。
在博弈论中,含有占优战略均衡的一个著名例子是由塔克给出的“囚徒困境”博弈模型。该模型用一种特别的方式为我们讲述了一个警察与小偷的故事。假设有两个小偷A和B联合犯事、私入民宅被警察抓住。警方将两人分别置于不同的两个房间内进行审讯,对每一个犯罪嫌疑人,警方给出的政策是:如果两个犯罪嫌疑人都坦白了罪行,交出了赃物,于是证据确凿,两人都被判有罪,各被判刑8年;如果只有一个犯罪嫌疑人坦白,另一个人没有坦白而是抵赖,则以妨碍公务罪(因已有证据表明其有罪)再加刑2年,而坦白者有功被减刑8年,立即释放。如果两人都抵赖,则警方因证据不足不能判两人的偷窃罪,但可以私入民宅的罪名将两人各判入狱1年。表2.2给出了这个博弈的支付矩阵
  表2.2 囚徒困境博弈   
A          B
坦白
抵赖
坦白
-8,-8
0,-10
抵赖
-10,0
-1,-1
我们来看看这个博弈可预测的均衡是什么。对A来说,尽管他不知道B作何选择,但他知道无论B选择什么,他选择“坦白”总是最优的。显然,根据对称性,B也会选择“坦白”,结果是两人都被判刑8年。但是,倘若他们都选择“抵赖”,每人只被判刑1年。在表2.2中的四种行动选择组合中,(抵赖、抵赖)是帕累托最优的,因为偏离这个行动选择组合的任何其他行动选择组合都至少会使一个人的境况变差。不难看出,“坦白”是任一犯罪嫌疑人的占优战略,而(坦白,坦白)是一个占优战略均衡。
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的冲突,各人追求利己行为而导致的最终结局是一个“纳什均衡”。 “纳什均衡”首先对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的原理提出挑战[①]。按照斯密的理论,在市场经济中,每一个人都从利己的目的出发,而最终全社会达到利他的效果。从“纳什均衡”我们引出了“看不见的手”的原理的一个悖论:从利己目的出发,结果损人不利己,既不利己也不利他。两个囚徒的命运就是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纳什均衡”提出的悖论实际上动摇了西方经济学的基石。也就是说,在存在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利己主义个人理性选择的结果在总体上可能并不是最有效的。进而,西方经济学中在经济人假设下,市场经济会达到或者趋向帕累托最优这一结论在引入利益冲突后有可能无法成立。
日常生活中这种博弈现象随处可见,无论是经济、社会、政治、国防、管理还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等等[②]。这种博弈后面充满了一个有一个的“囚徒的两难处境”。如价格战、军备竞赛、污染等等。
这里,没有人贪得无厌,没有人道德败坏,没有人可以称为自私,没有人损害他人的利益,每个人的行为都合情合理,无可指责,然而对于整个集体而言,结果还是无理性。即使是出于我们一致推崇、赞扬的美德的行为也一样毫不例外。
纳什,揭开了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的冲突背后部分隐藏得很深的逻辑。个人理性导致集体的无理性的神秘的、让人困惑的面纱渐渐的被撩开。
看上去人类的前景并不乐观。如何破解这一人类的困境,成了众多学者追求的目标。
在许多学者例如莱茵哈德泽尔腾、约翰海萨尼、罗伯特·奥曼、托马斯·谢林、约翰·梅纳德·史密、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斯等等的深入研究与推动下[③],博弈论不断地发展与完善。
一方面,博弈理论本身在几乎所有领域内都取得了重大突破。如重复博弈、随机博弈、策略均衡、谈判理论、信誉模型、多人博弈等,从而完善了博弈理论体系,也为博弈论的广泛应用奠定了理论基础。另一方面,博弈论已广泛应用到生物学、计算机科学、道德哲学、经济学等学科中,在实践中得到广泛传播,并为人们(尤其是经济学家)所普遍接受。
如今,在经济学中博弈论作为一种重要的分析方法已渗透到几乎所有的领域,每一领域的最新进展都应用了博弈论,博弈论已经成为主流经济学的一部分,对经济学理论与方法正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
尽管如此,有一些学者对博弈论不以为然。像张五常就说过“还看不到这理论(博弈论)对解释现象有什么用处”,“我看不到博弈专家所说的事实是事实”[④]。并举了一些例子。不无道理。博弈论大师托马斯谢林在越南的判断失误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佐证[⑤]
我认为博弈论的欠缺在如下的几个方面。
第一点就是博弈的外部性。社会中很多博弈不是孤立的,而是在一个环境之中,博弈对外部的环境不可能毫无影响,这种影响反过来会对持续的博弈产生非常大的影响。把研究仅仅局限在博弈中的参与者之间的互动,显然会得出错误的结论,也无异于我们对现实的理解。但是,如果考虑到外部性,显然研究工作变得非常的复杂因而难以继续。
第二点影响博弈者策略的因素非常复杂、深奥,不仅仅只有博弈过程中利益得失的衡量、计算,参与者的经历、观念、习惯等等都会造成影响。同一个博弈的过程,理论上可能有确定的结果,不同的人参与,结果可能有天壤之别。就说什么是个人的最大化利益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例如有人努力赚钱,也有人不断地捐款;有些官员为了拒绝缴纳五元的公路收费而殴打收费人员。这一样是理性的行为,而不是像有些研究者那样简单的把它定义为“非理性”或者“有限理性”而不予考虑。
第三点远远低估博弈过程中的偶然性。我们可以看看人类的历史,偶然性的影响非常巨大。同时,博弈论恰恰无法处理这种生活中随时可以出现的偶然性,因为偶然性影响的产生与扩散往往与博弈没有关系。就像一个新的观念的传播。
第四点博弈本身只是一种个体之间互动的表现,或者说我们研究问题的一种分析方法。真正重要的是影响互动背后的一些因素。例如“囚徒困境”里的博弈如果在一对夫妻之间进行,显然结果可能很不一样。而这些背后的因素有哪些,如何影响博弈的过程则是另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下文要讨论的信息不对称就是一个因素。
还有一些学者从另外的角度看到了同样的问题,像哈丁的“公地悲剧”,奥尔森的集体行为理论,奥斯特罗姆的公共事务治理之道。
奥尔森在其代表作《集体行为的逻辑》中写到:“有共同利益的个人组成的集团通常总是试图增进那些共同利益,这一点至少在涉及经济目标时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正如单独的个人往往被认为是为他们的个人利益而行事,有共同利益的个人组成的集团被认为是为他们的共同利益而行事。这种关于集团行为的理论不仅在一般性的讨论中是有所闻,也经常可以在学术著作中发现”,“这种观念事实上是不正确的。………除非一个集团人数很少,或者除非存在强制或者其他某些特殊手段以使个人按照他们的共同利益行事,有理性、寻求自我利益的个人不会采取行动以实现他们共同的或者集团的利益。………在小集团中分担实现一个共同目标的成本时,存在着一个令人惊讶的少数“剥削”多数的倾向。”
 奥尔森这一理论后来发展成“多人囚犯两难博弈”,成为非合作博弈论的一个重要分支。
在《国家的兴衰》这本书里,奥尔森根据这种集体行为的逻辑回答了一个很难回答、却是引人入胜的问题:为什么饱受第二次世界大战摧残的德国和日本在战后能够创造出高速发展的经济奇迹?为什么像美国、英国这些受战争影响比较小的国家反而经济呆滞?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奥尔森也在《权利及繁荣》里给出了答案——强化市场型政府[⑥]
奥斯特罗姆也试图回答同样的问题。但是它的答案与奥尔森不同,提出了公共事务管理可以有多种组织和多种机制(多中心主义)的新理论,整个理论的中心问题就是一群相互依存的人们,如何能够把自己组织起来,进行自主治理,并通过自主性的努力,并非由政府作指挥,从而能够在所有人都面对搭便车、规避责任、或其他机会主义行为诱惑得情况下,实现持久性共同利益[⑦]
他们的理论尽管各不相同,但是,显然与博弈论的分析方法在逻辑上是一致的。
     斯彭斯发现,在劳动力市场存在着用人单位与应聘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情况,为了谋到一个较好的单位,应聘者往往从服装到毕业文凭挖空心思层层包装,使用人单位良莠难辨。
斯蒂格利茨发现由于被保险人与保险公司间信息的不对称,客观上造成一般车主在买过车险后疏于保养,使得保险公司赔不胜赔。
当我们获得一个新的角度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在我们的面前显示了完全不同的模样。当人们了解信息不对称这一概念之后,发现这一类的现象无处不在。
不对称信息可能导致的逆向选择道德风险最终导致的结果实际就是集体的无理性。
如何防止这种无理性的出现就成了另一个难题。
经济学家把研究的重点放在激励机制的设计上,也就是说设计一套适当的激励机制以诱使经济个体的正确行为,包括真实的透露其私人信息,选择更高的努力水平等。如果设计用来完成集体目标的任何机制或者规则能够完成所希望的目标,导致一种资源分配状态,符合帕累托最优或者某种意义上的公开,实际就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是“激励相容”的。所谓的激励相容就是指每个理性经济人按自利的规则选择自己的行为,但是所有行为客观的结果实现了集体的目标,也就是说个人的理性导致了集体的理性。
  除了以上提到的三位经济学家之外,米尔里斯、维克利[⑧]、里奥尼德赫维克兹、埃克里马斯金、罗杰梅尔森[⑨]的研究在这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且在解决各种社会现实问题中的高广泛的应用,例如产品质量、社会保险、最优税制、企业内部组织、拍卖形式、信贷市场等等。他们也因此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然而,世界是复杂的。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还任重而道远。
首先,信息不对称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从一个集体来看,随着信息不对称程度的提高,本身就是一种无理性的表现。什么因素会促进这种不对称程度的加剧,这是一个亟待深究的问题。例如市场一方面加大信息不对称的程度,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一种减少信息不对称的方法,只是市场的扩散与深化放大了信息不对称的影响。
其次,激励机制存在跟市场(市场实际就是一种激励制度)一样的问题。在情况后发生变化的时候,也许他的作用会发生转换,不仅不会减少信息不对称程度,不会减少激励不相容的程度,恰恰相反。如何及时的发现这种状况,并且马上调整激励机制以适应新的环境就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而机制的稳定性或者通俗点说惯性就是首先要克服的障碍。因此,机制的稳定性是我们在设计之初就必须给予考虑的一个问题,否则可能会陷入到另一个难题——短期的理性导致长期的无理性。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最近的金融危机一定程度上就是这个问题的表现。分析一下中国的户籍制度明显的可以看到这种转换过程。
一方面,信息的不对称显然会加大不确定性,另一方面不确定性反过来又会增加信息不对称的程度。这两者组成了一个自我加强的循环,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如何打破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或者削弱这两者之间相互强化的程度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否则,集体的状态是不稳定的,很容易因为很偶然的事件陷入这种恶性循环而无法自拔。社区里一场突发的凶杀案,很有可能让居民的行为有很大的改变。
下面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个人的研究成果,那就是科斯的“交易成本”。
古典经济学认为在完全竞争市场下,价格机能可使资源达到最适配置。新古典经济学则将厂商视为一生产函数。科斯不同于过去经济学家以生产函数来解释厂商的行为,而是认为厂商与市场是两种相对的治理方式,采取不同治理方式的原因取决于哪一种方式的交易成本相对较低。
交易成本,包含非常广泛。
     科斯并没有给交易成本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在《企业的性质》一文中,科斯写到“利用价格机制是有成本的。通过价格机制‘组织’生产的最明显的成本就是所有发现相对价格的工作。……市场上发生的每一笔交易的谈判和签约的费用也必须考虑在内。再者,在某些市场中(如农产品交易)可以设计出一种技术使契约的成本最小化,……然而,利用价格机制也存在着其他方面的不利因素(或成本)。为某种物品或劳务的供给签订长期的契约可能是期望的。这可能缘于这样的事实:如果签订一个较长期的契约以替代若干个较短期的契约,那么,签订每一个契约的部分费用就将被节省下来”。[⑩]
肯尼斯阿罗把它叫做“经济系统的运行成本”[11]
诺斯认为交易费用包括“衡量交换物之价值的成本、保护权利的成本、以及监管与实施契约的成本,这些衡量与实施成本是社会、政治、与经济制度的来源”。[12]
威廉姆森认为交易成本“在经济中的作用相当于物理学中的摩擦力”。[13]
张五常认为“广义上,交易费用是鲁宾逊的一人世界不可能有的费用。……从广义的角度看,制度是因为有交易费用而产生的,所以交易费用应该称为制度费用(institutional costs)。……我家的大门装了锁,是防盗的,其费用在一人世界也不会存在,应该作为交易费用看,但交易也是不明显的”。[14]
尽管与科斯的原意有所背离,尽管与“交易成本”字面的意思相差很大,尽管扩大交易成本涵盖的范围对研究工作会增加很大的难度,但是我觉得张五常的定义更加能让我们准确的把握这个世界。
交易成本指在一个集体中因为个体彼此发生联系例如交换、合作、竞争、掠夺,在运行的过程中所要付出的在一个人的世界或者一个个体彼此完全独立的集体中不会出现的额外的代价。
我们一般可以把交易成本通俗的理解为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人与人关系成本。有人类交往活动,就会有交易成本,它是人类社会生活中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一个农民挑着一旦大米到市场上去买,付出的时间与劳动都是交易成本。
一个商人付出的时间与劳动绝大部分,相对于社会作为一个集体而言都是交易成本。
一个国家中政府所有的开销,一个企业中管理人员的工资都可以称作为交易成本。
但是有些代价在一个人的世界中会发生,在集体中也会发生,例如,一个人在家里也可能由于不小心没有关水龙头导致水的浪费,在集体中也会存在同样的情况或者故意这样做的,看上去两者差不多,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交易成本是客观存在的。交易成本的高低,实际是可以衡量一个集体理性的一个指标。但是与一般的人认为交易成本越低越好的观点不同,我认为有些交易成本的存在是一件好事,就像摩擦力之于我们这个世界一样。所以,当用交易成本作为衡量集体理性的时候,需要先做一个判断,存在的交易成本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不是一味的追求交易成本的降低。因为后者可能导致另外一个问题——长期的无理性。
个人的理性导致集体趋于无理性在现实的世界中有时候就是表现为不适当的交易成本的增加与减少。
陈志武教授说的一个例子很好的说明了交易成本上升导致的集体无理性。
“假如郑州市要盖一栋特别的仿古中国戏曲大院,用料全部是传统的青砖青瓦,并且要用全国能找到的最好泥土烧出的青砖青瓦。结果其建筑公司找到江西景德镇,决定从景德镇买来1000万吨泥土,每吨售价为100元,共10亿元。为了说明问题,假设大家对法院解决合约纠纷的能力都不放心,……一种规避交易合约风险的办法是把这笔“大交易”分成100份“小交易”,每次运10万吨泥土,等两天将泥土运到郑州之后,郑州公司立即付给景德镇卖方1000万元。这样,即使哪一次郑州方不能付款,卖方最多损失掉1000万元,而不是整个交易的10亿元。但问题是,如果分100次交货,而每次“小交易”又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完成,那么整个交易需要200天才能做完。相比之下,如果正式司法能够非常可靠地处理合约纠纷,那么双方就能以交易合约为准,签约即可发货,整个交易可在两天里完成,而不是要等200天”。[15]
从下面图1中可以更加深切的体会到这一点。
1:各国劳动时间与人均gdp对比图[16]
勤奋的劳动却获得更低的收入,以一个集体来比较的话,这正是无理性的一种表现——活得很辛苦,生活却不幸福。
而交易成本的下降导致的无理性,也是随处可以看到,只是被许多人忽略。犯罪成本的下降,将会导致全社会的福利水平下降,甚至阻碍、破坏经济的发展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决策前不肯花功夫,也许事后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一个方面交易成本的下降,可能导致另一个方面的交易成本的上升。但是不要与单纯的交易成本上升混肴。
交易成本的概念,让我们有了一个全新的考察一个集体的角度。让我们对于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冲突的深层次的逻辑有了更多的认识与理解。
以发动机做一个比喻,摩擦力的不同,会让外表看上去完全一致,所用材质也大体相同的两台发动机效率相差很远。
发动机如此,人类社会也是一样。
 利用交易成本来研究、处理现实中的面临以下几个方面的难点。
第一、                         交易成本的来源。尽管在这一方面已经有了很深入的研究,现在已经发现有限理性、投机主义、不确定性与复杂性、少数交易信息、不对称、气氛可以影响交易成本的水平,然而对于复杂的现实而言,还远远不够。这个问题是交易成本理论至关重要的问题。否则,我们很难衡量交易成本存在的利弊,也无法判断一个影响交易成本的措施会带来是么样的影响。举一个例子,在美国,华人聚集的社区与之外的社区相比,交易成本肯定有很大的差别,面对相同的法律制度,相似的环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别?这就涉及到一个很复杂深奥的东西——文化。文化如何影响交易成本的水平,这是一个无法回避又很难回答的问题。同是民主体制的国家,不同国家的政府变换的频率有很大的不同,也就是说交易成本有很大的差别,然而到底为什么,背后影响的因素又有哪些呢?
第二、                  交易成本的利弊。即使从理想的角度看,交易成本也不是一件有弊无利的东西[17]。在错综复杂现实社会中更是如此。因此,一味的降低交易成本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而是要在衡量交易成本存在的利弊之后再做决定,或者增加、或者降低。一个家庭买一把锁来增加财产的安全性,毫无疑问导致交易成本的增加,然而,这个交易成本的增加是否带来好处,是否可以降低,很难做出精确判断,取决于外部的环境。一个家庭尚且如此,一个企业、一个国家就更是如此。领导人的选举,相对于世袭,明显的交易成本高出不少,可是我们还是觉得选举更为有利。就像摩擦力,没有摩擦力的世界,大家都知道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然而,摩擦力的存在,在很多情况下确实带来了低效率。这一点,交易成本理论已经有了很深入的分析,但是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做[18]
第三、                  特定的改变交易成本措施的外部性。一个集体例如一个企业、国家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有机体,各个部分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没有什么活动、行为是孤立的发生的,没有任何一个部分可以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不可避免的会对其所在的集体产生影响。因此,一项影响特定行为交易成本的措施对于整个集体的影响是很难评价的。正是这种外部性的存在,给基于交易成本的分析带来了很大的复杂性。某项特定的交易成本的减少,甚至可能给整个集体带来交易成本的急剧上升。
看看下面这个例子。
“从申请注册公司到真正得到营业执照以至开业,一层层审批过程是创业者要经过的第一道关,走完这一道关所需时间的长短基本能反映一国、一地区的制度环境是否有利于创业和更广义的市场交易。在加拿大, 这一过程最快,只需2天,美国需7天,意大利最长,需时121天,在中国需要111天。按每年250个工作日计算,在中国和意大利,创业者平均要等待半年左右才可注册好一个公司并开业”。[19]
陈志武教授以为这些交易成本妨碍了经济发展,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降低这些交易成本会出现什么结果呢?
看看现在日益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屡禁不绝的矿难问题、黑心工厂、严重破坏污染坏境的重大项目、盲目的投资导致产能过剩等等,在这种情况下,一味的降低审批的交易成本,也许出现的结果,并不是我们所期望的。
他们的出现,恰恰就是因为交易成本过低。
经济适用房与廉租房的尴尬处境、强制拆迁造成的恶劣影响更能让我们看到问题的复杂性[20]
交易成本理论可以用一句看上去有点重复话来概括。
降低无用的交易成本,增加有用的交易成本。然而,一些交易成本的存在,正是另外一些交易成本太高的结果;同时,也可能是因为另外一些交易成本太低的结果。
最后我们来说一说诺斯的“制度变迁理论”,这个理论在解决人类面临的两大难题的重要性现在还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诺斯认为 “制度是一个社会的博弈规则,或者更规范地说,它们是一些人为设计的、型塑人们互动关系的约束。从而,制度构造了人们在政治、社会或经济领域里交换的激励”[21]。从这一定义看来,制度[22],是一个集体的根本特征,也正是制度的差异让一个集体区别于另一个集体。制度让集体中的每一个个体以这样的方式或者那样的方式发生着联系。不同的制度下,人们的行为方式将会有着天壤之别。当集体中的所有个体完全改变了,但是只要制度没有改变,这个集体几乎与先前的那个集体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个体一样,当制度一旦改变,集体将会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表现。比较一下香港、台湾、大陆,这一点体会更深刻。
同时,制度也把一个集体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联系在一起。我们今天的行为选择不是完全自由的,他也远远不只是影响集体当前的表现,过去存在的个体的行为或者说集体的状态通过制度影响着现在的我们,正如我们影响未来将会出现的个体或者集体一样。正如诺斯所说“历史总是重要的。它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我们可以向过去取经,而且还因为现在和未来是通过一个社会制度的连续性与过去连接起来。今天和明天的选择是由过去决定的”[23]
正是因为制度规范着现实中的每一个个体的行为,同时也是联系过去与现在的桥梁,制度方面一定可以找到个人理性导致集体的无理性、短期理性导致长期的无理性的一些深层次原因。或许可以这样说,集体的无理性只是制度的无理性的结果或者表现。
诺斯对这一点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认为“制度是理解政治与经济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相互关系对经济成长(或停滞、衰退)之影响的关键”[24],“制度在社会中具有更为基础性的作用,他们是决定长期经济绩效的根本因素”[25]
制度的重要性,已经不待多言,已成共识。“机制设计理论”的研究让我们对于制度优劣的判断标准有了更多的认识与理解,
我之所以认为诺斯的理论很重要,因为他在研究制度变迁的过程中提出了两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路径依赖”与“适应性效率”
所谓的“路径依赖”是指“一些微小的事件的结果以及机会环境能决定结局,并且结局一旦出现,便会产生一条特定的路径”[26],“从过去衍生而来的制度和信念影响目前的路径”[27]
适应性效率指“某些社会面对存量进行弹性调整的能力和演化制度以有效处理改变了的现实的能力”,“关注社会对获取知识与学问、引发创新、从事各种冒险的创造性活动以及解决随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的社会问题与瓶颈的意愿”,[28],“当结果偏离意图的时候,制度矩阵应对变更的灵敏程度以及作为对可感知的失灵的纠正措施的正式规则变迁中的诸多限制”[29]
通俗一点,路径依赖说的是惯性,适应性效率说的是灵活性。这两个概念是相对立的。路径依赖越强,表明适应性效率越低。
对于一个集体的长期理性而言,没有什么比适应性效率更重要的了。即使对于眼前的集体的理性也至关重要。
一辆赛车,无论引擎多么有效率,功率有多大,安全性能有多好,有多舒适,如果没有方向盘,估计没有人敢开。
恐龙,曾经地球上的霸主,如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从化石中去想象他往日的风采。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老鼠笑到了最后。
许多曾经强大的帝国,显赫一时,无可匹敌,如今已经成为历史的话题,让无数后人的扼腕叹息。
仅仅几十年以前还是超级大国、一举一动都足可以影响整个世界的苏联没有摆脱瓦解的命运。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制度的适应性效率太低的缘故,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我们所知甚小。面对不确定性,没有一项制度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我们的问题,尽管他现在看来非常有效,而路径依赖的存在,有可能正是今天让我们受益匪浅的制度让我们明天付出很大的代价。历史上不同的国家兴衰更替的历程中,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从西班牙、到英国、到苏联甚至今天的中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加灵活,以便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行为方式以便应对变化了的环境以及自身不断恶化的状态,以免陷入到熊彼特所说的“创造性毁灭过程”。
也就是说提高我们制度的适应性效率,而路径依赖的存在将会成为障碍。然而路径依赖也不是只有坏处,一项好的制度因为路径依赖的作用,运行的成本会慢慢的降下来,从制度中的收益也会不断的提高。这样,人类就面临一个两难问题,在适应性效率与路径依赖两者之间取舍权衡。
而路径依赖的深层根源,如何提高适应性效率,如何在两者之间平衡从而保证集体的理性与长期的理性,诺斯尽管已经开始把视角投到文化、信念体系、心智结构,但是并没有给予很好的回答。
诺斯自己也明确的表示了这一点。在伦敦的一次演讲中诺斯说到如下一段话。
“除了还没有完整答案的问题,我们应该可以回答的一些问题包括:变迁过程与从进化生物学中得到的模型是类似的吗?参与者的意图有什么不同?作为制度变迁直接来源的人的意图的本性是什么?人类的不确定是来源于人类前景的固有不稳定或是我们对人类前景的认识和信任吗?我曾多次到访过桑塔菲学院,它们的经济学家花了大量时间为我们所称的复杂性事物建立模型。许多复杂性涉及的是开发世界无秩序模型的尝试。它们代表了我们试图面对的世界吗?或者,世界真的会更有秩序吗?存在会是我们弄错的信仰吗?或者,我们误解了现实吗?什么是间断(即突然的进化变迁)的来源?什么是路径依赖的潜在根源,路径依赖怎样影响行为?我们对路径依赖也是知之不多的。我们知道它是真正存在的;历史学家了解我们几乎没有突然地改变过前进的方向。在限制人们对现状和未来做出改变的能力方面,往昔的制度和信仰有极大的影响。但确切地说,当那些约束较为宽松因而我们能够做彻底改变时,当它们不再是我们应该大量了解的东西时,它们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呢?”。
以上回顾了在漫长的历程中,人类对于自身面临的两个问题的思考,从几千年以前的古人,直到今天仍在努力思考的学者。当我们抬起头来环顾我们身边的世界,我们会发现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今日的世界与曾经的世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如果我们认为今天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恐怕也不是毫无道理的悲观。
 
 
 
 
 
 
 


[①] 在纳什的传记影片《美丽心灵》里一段剧情很有意思:有四位美女和一位真正的绝色美女走进了酒吧。于是纳什便跟三个男同学解释说,在正常情况下,四个男生会同时对这个绝色美女展开攻势,这种策略并不聪明,因为假如所有的男生都去追同一个女生,他们就会互相牵制,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愿以偿。 假如四个男生被绝色美女拒绝后才去找那些普通姿色的女生,那么这些女生就会因为自己成为别人的第二选择而发火,于是她们也会把这些男生一脚踢开。为了避免两头落空,纳什给出的策略是:让这些男生一起冷落绝色美女,转而去追求那些普通姿色的女生。情况很明显,假如其他三个男生已经对她展开攻势,而且你也知道自己去追一定追不上,那么去追其中一个普通姿色的女生对你会比较有利。假如这四个男生同时对这个绝色美女展开攻势,他们就会后悔自己选择去追她,但他们要是采取不同的策略,各自去追求一位普通姿色的女生,结局就会不一样。
[②] 更多例子参见詹姆斯米勒的《活学活用博弈论》
[③]R·泽尔腾(1975)引入了"颤抖的手完全均衡"(Trembling Hand Perfect Equilibra)的概念,此概念是对精炼的纳什均衡的真正的改进。海萨尼(1973)第一个否认了对弈者利用随机化装置来决定其行动的传统观点,认为没有人能真正地随机化,随机化的出现是由于收益没有确切地被所有人知道:每个确切地知道自己收益的对弈者都有惟一一个最优行动。奥曼(1974)提出了相互关联的均衡的概念,1981年发表了"重复博弈的一个考察"的论文,首次提出了应用自动学的要领来描述一个重复博弈中的对弈者;他研究了有约束的对弈者的相互作用行为。托马斯谢林在1960年发表的《冲突战略》一书成为研究解决矛盾冲突策略的经典著作,奠定了博弈论作为社会科学的方法论的地位。J·斯密(John Maynard Smith)(1972)提出了稳定的进化策略(Evolutionarily Stable Strategy,简称ESS),(1982)出版了《进化与博弈论》,将博弈论学家的注意力从日益精练的理性定义中移开,开始注意均衡的过程,而不只是结果。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主持的“囚徒困境重复博弈计算机程序奥林匹克竞赛”在学术界无人不知。其试验结果,对当代社会科学许多领域的传统理念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和冲击。
[④]张五常:《新卖桔者言》,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年,页103
[⑤]根据谢林等人提出的通过持续逐步升级的轰炸可以达到迫使越南屈服的策略,军方在1965年3月2日至24日实施了轰炸越南北部的“滚雷行动”。最终的结果是,6百万吨的炸药最终造成了2百万人的死亡,但根本没有影响到越南人民抗美的决心
[⑥]奥尔森认为经济繁荣需要两个基本条件。第一,私有产权必须牢靠、明确。第二,必须根除任何形式的掠夺。强化市场型政府指有足够的权力来形成与保护私人产权,有效的执行合约,形成对掠夺个人权利的约束,从而促进经济的繁荣。
[⑦]奥斯特罗姆:《公共事务治理之道》,余逊达、陈旭东等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0年,页2
 
[⑧] 199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⑨] 2007年经济学奖诺贝尔奖获得者。
[⑩]科斯:《企业、市场与法律》,盛洪、陈郁等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37
[11] 威廉姆森:《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段毅才、王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页31
[12]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37
[13]威廉姆森:《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段毅才、王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页31
[14]张五常:《经济解释》,香港:花千树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页89
[15]陈志武:《为什么中国人勤劳而不富有》,北京:中信出版社,2008年,页57
[16] 根据安格斯麦迪森的《世界经济千年史》中的资料。
[17] 张五常认为减低交易成本一样要受到局限的约束。原文见于《经济解释》。
[18] J.Hennart (1991)提出:市场偏向采用价格机制(价格限制),价格机制可以促进努力(因此减少偷懒),但引发个人夸大其产出的价值或降低质量(即鼓励欺骗)。厂商偏向采用层级机制(行为限制),个人所得不是产出的函数,而是受管理支配,因此个人会减少努力(即偷懒),但固定报酬与命令使欺骗的诱因减少。偷懒与欺骗加起来形成整体的组织成本,任何交易的目的是为了降低此组织成本。当环境变化快速时,价格机制较层级机制不利,因为要花时间在沟通与调整。但在层级机制下,当层级愈多时,信息的损失就可能会愈多。
[19]陈志武:《为什么中国人勤劳而不富有》,北京:中信出版社,2008年,页57
[20] 近年来,在城市房屋拆迁中,由于拆迁管理工作不到位、拆迁补偿标准确定机制不完善、行政裁决和强制执行不规范、适合被拆迁人需求的中低价位房屋供应不足等原因,引起大量的群体性上访事件,对社会稳定造成严重影响。
[21]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3
[22] 诺斯认为正式规则、非正式规则、实施的形式与有效性三者一起决定了一项竞赛的整体特征。
[23]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1
[24]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147
[25]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162
[26]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130
[27]道格拉斯诺斯:《理解经济变迁过程》,钟正生、邢华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页20
[28]诺斯:《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杭行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9年,页111
[29]道格拉斯诺斯:《理解经济变迁过程》,钟正生、邢华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页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