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一边是渐渐显出淡味的世博会,一边是各方面并不好听的消息,到达昆明的时候,呈现出多云。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男人,一路上,说了好些话,听到了关于自然和城市的另外一些观点,而这一些,都是来自十分质朴的原生态。司机姓张,和哥哥一起分工开着一部出租车,今年四十六岁,小学毕业。他告诉我,他就是盘龙江和滇池边上住着的世代农家,开这车已经六年了。
一个月,能挣到多少呢?我问张师傅。他说,二千多一点点吧。他的脸,是历经风霜的。张师傅说,他是苦不动了,而这车子还可以苦几年。我问怎么会用这个苦字,他笑笑告诉我,这是昆明的本地话,苦就是累,也是折腾的意思。他形象地比喻,车坏了,可以换个零件,但是人的身体要是坏了,是没有零件可换的。他有还家小,比不了几年前了,不能再靠身体力气来拼了。这让我想起重庆的的哥,也是如此,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工时,累了就趴在方向盘上歇一会。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到处都可以见到辛劳的人们,而且是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
这次到昆明,也是西南久旱而未解之时,很想了解这百年不遇的旱情究竟有多严重。而这日的多云,似乎很有下雨的征兆,于是问张师傅,张师傅却摇摇头,指着天上的厚聚的云层说,这雨是断不会下来的。我有些疑惑,按时季来说,这样的时候,也当是进入雨季了,又有如此厚积的云层,也该是下雨的时候呀。华南一大片,不是大雨倾城了么,怎么独独西南,仍是大旱连连呢?
张师傅后来的一番话,却是启示了我,让我明白了这场雨落不下来的理由。张师傅告诉我,三十年前,他还是十几岁,就在滇池里捞鱼了,几角钱一斤卖给城里人。那时的鱼儿,可以浮游到盘龙江的得胜桥,而江里的水,则是随时饮用的,打起来便直接可以煮饭吃了。而当时的昆明,也没有这么多人,周边都是田地,而滇池更是高原的渔米之乡。农民都是从城市的公厕挑回大粪去肥田,再把上好的菜蔬和水产卖给城里人。那广袤的田地,便向天上蒸发水汽,那天上便也时不时降下雨水。张师傅说,我就是小学毕业生,没什么文化,但是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地上有水汽上去,天上才会有雨水落下来。现在,昆明都成了水泥钢筋了,哪里还有水汽呀,所以,天上再多的云,也下不了雨了。这个不去,那个不来,这样的道理,还有谁不明白么?
这是一个十二分简单的循环之道了,我突然想起,自己平常所做的低碳工作,那些理论的,还有那些技术的,以及许多人所问及的这个成本那个利润的,都统统在这位张姓师傅面前消失了。也就是这样一个细小而简单的道理,表达了一个宏大而持续的大规则。
当天,果然是一滴雨水未落,到第二天的时候,恰是周末,特地到滇池的海埂公园去了一回,目的就是想看看大旱对滇池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看见西山依然,滇池波浪滔滔,风力也大了许多。与五个月前相比,水位已下降了不少,估摸着比拟了一下,概有相近一米多之差。后来查阅相关资料,三月份的水文纪录是下降了0.72米,是近20年来最低的,而到了此五月,水位仍在持续下降中,我见到时,水位已退下海埂公园的游览长堤,露出岸滩上的石头和沉没的渔船了。
想起张师傅说过三十年前的滇池与昆明,想起那个曾经的高原渔米之乡,于是有些感叹的东西。张师傅曾说,改革开放之后,不到二十年,滇池以及盘龙江就完全变了模样了。盘龙江的水,已经黑如墨汁,臭不可闻,而滇池则成为了整个昆明的大化粪池,长出浓浓的绿藻,绿得跟油漆一样,伸手进去再抽出来,便是一只绿手了。之后,才有了政府的大力治污,保滇池保内流,甚至还推行出市政府领导挂名牵头的河长制,仇和书记这几年,更是加大力度,所以,滇池业已开始恢复其生态。张师傅说,这自然的东西呀,只能让自然来调整。自然调整的力量是我们想不到的。对这个自然,人类是搞不明白的,人类若要是装明白,则会是最大的糊涂。现在,我们把人想做的事情都撤了开去,让自然自己来修复,滇池便会自己好起来了。他的言辞中,很质朴地表达了对仇和的赞扬,他认为仇和书记做了一件很符合自然的事情。这让我想起,上一次所听到另一位昆明出租车司机的话:自然的好东西不懂得享受,偏偏要享受那些虚伪的东西,还能不把这个世界搞坏掉?
一座城市,一个生态系统,一个社会,有时,其存亡的根本道理,也只就在简单一句话之中。而那么多的官员们、GDP们以及我们的各种生活们,是不是把事情都想得过于自我和复杂了呢。更简单,更真实,也更适宜的生存和发展之道,是不是也将是一个简单的道理?而人类们的一念,有时往往成为决定自身历史的关键所在。抑或,今天所谓的低碳,在去除了政治、经济以及多余的背负之后,便是这样的一种简单呢?从自然来,到自然去,而它所带来给我们的,极可能是人类社会、城市和生活的一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