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儿子,却同时拥有两个母亲


          喝黄河水长大的人■ 洪烛

      两个母亲

一个诗人,要么选择长江

要么选择黄河。他需要精神上的继母

一个诗人,一生中既不曾歌颂长江

又不曾赞美黄河,他就不算是

这块土地孕育的诗人。他就是私生子

一个诗人,不管喝长江水还是黄河水

长大的,他永远眷恋乳汁的滋味

他等不到情感上的断奶期

诗歌是最好的童话。一个以婴儿的眼睛

打量世界的诗人,终生敏感而纯洁

我则更为奢侈:前半生选择了长江

后半生又选择了黄河

我是一个儿子,却同时拥有两个母亲

 

      《诗经》里的黄河

《诗经》里的黄河,比汉乐府里的黄河

要激烈一些

流的是爱,流的是情

 汉乐府里的黄河,比唐诗里的黄河

要激烈一些

流的是画,流的是琴

 

唐诗里的黄河,比宋词里的黄河

要激烈一些

流的是火,流的是冰

宋词里的黄河,比元曲里的黄河

要激烈一些

流的是金,流的是银

元曲里的黄河,比明清小说里的黄河

要激烈一些

流的是男中音,流的是女高音……

今天它终于流到我脚下

刚刚打湿我的裤腿与膝盖

 

唉,那些书可以不读了!

我想像的黄河,永远比现实的黄河

要激烈一些

一会儿流的是梦,一会儿流的是醒

使我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现实的黄河,更像冒名顶姓的替身

惴惴不安地从我眼前流过

生怕被识破似的。是黄河欺骗了我

还是我欺骗了自己?

 

      黄河水

想在黄河里洗洗手

洗去一些书卷气,染上一些土腥味

想用黄河水洗洗脸,面孔或表情

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变化

心跳也加快。洗洗眼睛

既看见了前世,又看见了来生

洗洗手帕,在风中晾干

为下一次流泪而预备的……

索性跳进黄河洗个澡吧,屏住呼吸

或者尝试着用鳃呼吸(写诗的稿纸

是我过滤情感的鳃)

越洗越干净,或越洗越沧桑

把衣服留在岸上,把影子和往事

留在岸上,洗着洗着

我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黄河,请原谅我的渺小

所有人都把你称作母亲的时候

我拒绝了,我有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很渺小,对于我却很重要

所有人都把自己当作你的儿子的时候

我拒绝了,我只想做历史的孤儿

连名字都不需要

我很渺小,只是一棵树、一根没心没肺的草

让别人去享受伟大的传统、去沾你的光吧

我总躲得远远的,只敢偷偷地

把你瞧一瞧:心啊,为什么更快地跳呀跳?

黄河,请原谅我的渺小,原谅我

由于渺小,而产生的骄傲

你就是你,正如我就是我,并不会

因为别人的赞美而崇高,也不会

因为别人的污蔑而垮掉

 

      黄河的诗

黄河是李白的情人

你最好别碰她

除非,除非你拿出一首更棒的诗

来跟李白决斗

否则黄河理都不理你

头也不回地奔向入海口

到目前为止

只有那位唐朝的诗人,曾经使她

在纸上停顿了几分钟!

 

      想念黄河

我在北京,想念黄河

如同想念两地分居的恋人

爱情是一种渴,嗓子里冒烟

浑身着火了:只有你可以救我!

让黄河改道很难

索性改变自己吧

你等着,我就要变成一列火车

穿过保定、石家庄、安阳、焦作……

狂奔而去

从郑州铁路大桥大呼小叫地驶过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认得出我!

 

       黄河的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属于黄河的,不属于长江

羊皮筏子属于北方的,不属于南方

羊皮筏子属于流浪汉,不属于定居者

流浪汉出走与归还,离不开羊皮筏子

否则他会被滔天巨浪拦住

要么去不了异乡,要么回不了故乡

正好我也属羊,想像自己是一头

会泅水的羊,在黄河里东张西望

河水还是泪水?溅湿新换上的羊毛衫

母亲老家是西北,父亲籍贯是江南

估计借助某一只羊皮筏子

他们相会了,然后才可能有了我……

黄河是他们的证婚人也是我的教父

(银河里,是否也该添置几只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不吃草,只吃几口浪花

羊皮筏子不念经,只会算账(六十块钱渡一人)

我坐在河中央的羊皮筏子上

不知该向哪边靠岸

想家时很饿,想念远方时很渴……

羊皮筏子,你能帮我拿个主意吗?

 

      枕着黄河入睡

我枕着黄河入睡,没有想到

黄河也有自己的枕头

青藏高原塞满雪花的鸭绒

拍打一下,枕在上面

可以美美地睡一觉

醒来,已到了入海口

没谁来得及打听

它梦里有什么?是否梦见

枕着波涛入睡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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