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模式與國家資本主義


2010/05/05 18:47:13
中國模式與國家資本主義

崔宇

近日,Eurasia Group創始人伊恩•布裡默(Ian Bremmer)在接受《巴倫周刊》專訪時,再次表達了“自由市場的終結和國家資本主義的興起”的觀點。記得在2009年5月的美國《外交》雜志上,他就曾洋洋萬言做出此論斷,但是他認為當前這波國家資本主義浪潮主要體現在世界上最富裕國家的政府在幹預各自的經濟。由於前期谷歌剛剛退出中國大陸市場,這次伊恩•布裡默更有針對性地談及了中國等新興市場國家。

伊恩•布裡默預計,中國將在未來的許多年裡繼續實現強勁的增長,而西方跨國公司在過去幾十年裡所擁有的全球優勢地位將受到嚴重挑戰,這一方面來自中國國家資本主義與日俱增的實力炫耀,另一方面也受到其他採用國家資本主義模式的新興國家的威脅。

也許,伊恩•布裡默的邏輯是這樣的:在經濟危機期間,美國等發達國家對市場的幹預(比如注資私人企業、更加嚴厲的監管和貿易保護措施等),將由於經濟的緩慢復蘇而長期化,這將進一步強化中國等新興市場國家一貫的國家資本主義傾向,從而導致國家資本主義的“全球化”。但是,對於中國來說,由於獨有的社會主義訴求,其發展模式並非伊恩•布裡默口中的國家資本主義這麼簡單。

什麼是中國模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概括(比如,有人說是“強大的政府、活躍的家庭勞動經濟和主要由小企業組成的私有經濟”),其實,鄧小平已經做出了完美的概括──“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除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現在中國剛處在“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的階段,這一階段的經濟形態就是人們常說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但是,中國的步伐似乎走得更大、更快。不僅在社會主義的框架內引入了市場經濟(商品和服務通過市場進行交換,價格由競爭形成),而且還承認了私人產權的合法性、促使絕大多數的人成為“工資勞動者”以及推行按要素分配等,這些都是資本主義的核心特征

因此,現階段的中國模式與其說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還不如說是政府控制和幹預下的國家資本主義。其實,中國也不必避諱國家資本主義這一表述,無論是列寧還是毛澤東,都曾做過這方面的嘗試,他們都認為當一個沒有資本主義根基的農業國在向社會主義過渡時,可以通過國家與資本家的合作,盡量吸收資本主義的生產技術、資金和經營方式等,通過國家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就像中國建國初期的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先是採用公私合營這一國家資本主義的最高形式,然後再通過贖買政策把資本主義工商業轉變為社會主義全民所有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如果中國發展的最終的目標是社會主義,那麼現階段中國的國家資本主義形態只是暫時的,而且,同發達國家或其他新興市場國家出現的國家資本主義內涵並不一樣,他們的國家資本主義(包括北歐等福利國家在內)是為了緩和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比如經濟危機、勞資矛盾和貧富分化等),本質上是為了維護資本主義制度。但是,中國的國家資本主義也許是為了完善社會主義公有制並最終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連馬克思都只勾畫出了藍圖而沒有給出具體的路徑,而且前社會主義國家的諸多嘗試大都已經失敗,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實際上是國家資本主義)最終能否走向真正的社會主義還是未知數。

從形而上的討論回到現實中,中國改革開放這三十年,先在社會主義框架內引入市場機制,在憲法層面也承諾保護私有產權,通過吸引外資和開放市場發展經濟,並把兩億多農民培養成了產業工人,這也只是完成了“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的初級階段。下一階段的主題將是通過自主創新繼續推動生產力增長(正如鄧小平語:“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一階段,既需要通過政府的扶持、補貼和保護等國家資本主義的手段,也需要提高外商投資的層次以及加大國內企業“走出去”買技術買經驗的步伐,這意味著外資在中國市場仍然有閃轉騰挪的空間,至少可以通過“技術換市場”,也許伊恩•布裡默過於悲觀了。

但是,中國目前這種實質上的國家資本主義也有很大的問題,就是政府的進退兩難以及私人所有權保護的不確定性預期。一方面,中國政府仍然過多地參與經濟活動,財政總支出中有40%-50%是生產性支出,國有企業也不斷攻城略地,這也是公有制捆綁市場經濟後不可避免的尷尬,官商結合和利益輸送難以有效根除,長此以往,這將延緩“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的腳步。但是,如果政府完全退出市場,又如何體現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呢?可以預期,今後中國政府仍然將控制部分壟斷行業,甚至在一些競爭性行業政府也仍然會盤桓不去,這也將讓國有企業改革陷入盲區。

另一方面,如果說最終目標是社會主義,不管是通過贖買等和平手段,還是暴力革命,這都將給當前的資本所有者帶來不確定性預期,在金融危機期間的諸多強制性“國進民退”現象已經讓很多人如坐針氈,許多“富二代”和“腐二代”等也都相繼卷巨資“出國深造”。在監督乏力的威權體制下,政策往往是隨機的和缺乏原則的,即使保護私有產權已經寫入了憲法,但也許它還不如一份心血來潮的紅頭文件。也許,中國模式就是霧裡看花吧,看不清未來的人們也看不清現在,或者精神抑鬱,或者放浪形骸。

(本文作者崔宇是《華爾街日報》中文網專欄撰稿人。文中所述僅代表他的個人觀點。您可以寫信至yu.cui#dowjones.com與作者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