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喜远游


今人喜远游

丁启阵

 

十天前,心血来潮,约牛大瘦、葫芦僧、胡不归几位老友,边看地图,边看车载GPS,一路摸索着到偶然得知的景点——稻香湖——去逛了半天。小费周章,找到稻香湖的时候,我们都不禁喜出望外:想不到北京竟然有那样一个好去处。

回来之后,遵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亚圣遗训,效法唐人杨敬之的嘉言懿行,我也“为人不知藏佳景,处处逢人说香湖”。在见多识广的高人雅士看起来,我的行为大约跟献曝的野人(不是神农架野人,是乡村朴野之人的意思)相差无几。可叹的是,我的听众中,极少有听说过(更别说去过)那地方的。不知情的旁观者,从他们脸上、眼里种种兴味浓厚的神情判断,一定会以为我所介绍的,是某一个遥不可及的神秘去处。事实上,我的这些听众,眼下居住的地方,距离稻香湖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公里。即使是乘坐公共汽车,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不要以为,我的听众尽是些老弱病残孕不利于行者。恰恰相反,他们多数是身强力壮的青壮之人,对他们而言,跋山涉水不过是小菜一碟;也不要以为我的听众都是些喜静不喜动的宅男宅女,恰恰相反,他们多数是“生命在于运动”教的信徒,逛景的兴趣,远远大于学习科学发展观。

抚今追昔,想起古书里的一些话,突然有了一个发现:古今人逛景的观念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想起的是宋人王安石游完褒禅山时的几句感慨:“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王安石之所以这样说,他是为了批评当时人普遍缺乏远大志向与坚忍不拔的毅力。因为,“…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接着又想起了《诗经》里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想起了唐人杜甫《丽人行》中的“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还有刘禹锡的《赏牡丹》中的“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游玄都观》中的“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又想起了明人袁宏道的《虎丘》和《满井游记》,以及张岱的《虎丘中秋夜》和《西湖七月半》……想着想着,就了解到一个事实:古代的文人雅士都喜欢扎堆逛市区或市郊近景。

今天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多金人士,这些片刻可到的近景,是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的。他们所考虑的,不再是郑国都城东门外的野地、长安城的曲江岸边、洛阳城的牡丹花、玄都观的桃花、苏州城的虎丘、杭州的西湖、北京城的满井;而是日本东京的筑地、法国巴黎的塞纳河畔、上野公园的樱花、荷兰的郁金香花、非洲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之间的乞力马扎罗雪山、英国苏格兰高原上的尼斯湖、巴黎的埃菲尔铁塔(郭德纲相声中有个人把水井的图纸看反了,修成一座塔)。世界杯足球赛眼开就要开幕了,估计已经有不少多金之士飞往南非,或者正坐在飞往南非的飞机上。

经济情况不允许进行列国周游的寒士们,也总是不屑于去“三餐而反,腹犹果然”的莽苍之地郊游踏青,恨不得“思想有多远就走多远”。头脑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不是百里、千里之外,不算旅游。百里千里之外的某处,只要有一架半高不高的山、一座半古不古的塔、一口半深不深的井、一池半大不大的水,寒士们都会争先恐后,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宿舂粮”、“三月聚粮”之后,不免沦为“月光族”,亦在所不惜。

许多事情都容易令人产生今不如昔的感慨,但是,旅游目的地的选择,显然是个例外。按照王安石的理论,今天人就要大大优于古代人。因为,今天的情况是:夫夷以近,则至者少;险以远,则游者众。跟王安石见到的情况正好相反。

                                                201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