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敌国旅行的皇帝
■梁发芾专栏(《中国经济时报》2010年6月11日
明朝时期来到中国的西方传教士利玛窦,用西方人的眼睛,看到了东方中国的奇妙世界,他写了一本书《利玛窦中国札记》,向西方人介绍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遥远、神秘的中国。
利玛窦说到了中国皇帝的出行:出于恐惧,“近世的皇上也废除了公开露面的习惯。即使在以前,皇上离开皇宫禁地之前,不采取成千种防范措施,他们也不敢外出。在这种场合,整个朝廷都处于军事戒备之中。皇帝要经过的道路以及与之相通的路上,都密布着便衣警卫。不仅人们看不见他,而且人们也无从知道在他行列里很多轿子中他到底乘的是哪一座。人们会以为他是在敌国中旅行,而不是在自己的子民万众中出巡。”
让人最感兴趣的是末尾这句话。
皇帝隆重的出行,最根本的目的是耀武扬威。历史上有名的皇帝,从秦皇汉武一直到康熙乾隆,都有盛大巡游的记载。秦始皇气势宏伟的游行,震惊了很多人,但项羽看到他盛大的车队,说“彼可取而代之”;刘邦也说,“大丈夫当如此也”;而已经亡国的韩国贵族张良,则在一个叫做博浪的险要地方,精心策划了一起谋杀事件。但因为秦始皇车队庞大,秦始皇到底坐在哪辆车上,刺客无法判断,刺客虽然成功地击中了其中一辆,但秦始皇幸免于难。秦始皇的副车救了他的命,这和利玛窦所说的“人们也无从知道在他行列里很多轿子中他到底乘的是哪一座”相符,不过利玛窦是按照明朝的情况,说的是轿子,而秦朝时皇帝坐的则是马车。
秦始皇出行遇到的险情说明,皇帝出行面对困境,一方面要以盛大仪式耀武扬威,另一方面却也险象环生,杀机重重。因此,不做严格的安保确实是有麻烦的。虽然他不是在敌国境内巡行,但如果他是一个残贼天下的独夫民贼,那么,他的出行事实上等于是在敌人密布的丛林中穿行。这种危险性或者皇帝自我强加的危险性造成的恐惧感,使得皇帝的出行真成为一个问题了。
近些年,康熙、乾隆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救民水火的电视剧甚是流行,当然,这不过是戏说而已。康熙皇帝一生多次隆重巡行,其威风虽然不如秦皇汉武那样招摇,但也不是微服私访。康熙皇帝说自己“便道至浙江观风问俗,简约仪从,卤簿不设,扈从者仅三百余人”,三百人的规模或许与历史相比不大,但是也难说轻车简从。而地方官害怕接驾不周,同时也想借机敛钱,皇帝的一次巡游就是地方百姓的一次灾难。而其孙子乾隆皇帝多次下江南,每次南巡,历时四五个月,随驾当差的官兵是3000名左右,用马6000匹和船四五百只,还有几千名役夫,每次都要用掉上百万银两,给民间带来了极大的骚扰。即使他们也曾有过微服私访,但是,也不会拒绝以声势浩大的出行来展示皇权的威赫。
当然,皇帝更不会拒绝微服私访。微服私访不但可以免除公开出行的危险,也可以在没有黄袍限制的情况下更加恣意妄为,使他换一个马甲,做一些在皇帝角色下无法做的事。反正那年月没有摄影摄像技术,也没有电影电视传媒,也没有狗仔队。皇帝老人家长什么样子,民间没有人知道,他微服私访,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
据说西门庆的原型明武宗,就是一个热衷于微服私访的登徒子。这个皇帝有许多可笑的地方,他皇帝当得不过瘾,给自己任命了一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又加封自己为“镇国公”,在户部领一份正式的工资。他在远离紫禁城的军镇给自己设立了“镇国府”,每到夜晚,他就带上一队人马,在街道上闲逛,看到高墙大院的富庶人家,就命令亲兵上前砸门,强索妇女。这可是真正的私访了。武宗曾经扮做低级军官出入山西太原晋王府的教坊(相当于文工团),认识了一个叫刘良女的歌妓。虽然武宗皇帝并不为人注意,但刘良女慧眼识珠,认定他不是平常人,对他另眼相看。武宗回他的“镇国府”的时候就将这个歌妓接到宫中,称为夫人。正德14年,宁王反叛,武宗御驾亲征。到了山东临清时,武宗却神秘失踪了,原来这次南巡武宗本来是要带上刘良女的,但是刘有病未成行,两人约定病好后武宗派人去接,以玉簪为信物。但是武宗在过卢沟桥的时候不慎将玉簪掉落在河中。没有信物,刘良女狐疑不来,武宗只好自己微服出走,去访刘良女了。
皇帝匿名微服私访最为著名的例子是清朝的同治皇帝,据说他常常到宫外的妓院中私访妓女。他没有体察到民情,却染上了梅毒,年纪轻轻就死了。与明武宗相比,这个皇帝的微服私访更为不堪。
与盛大显赫的出行相比,微服私访展示了皇帝人格和欲望的另外一面,微服私访中的龌龊私欲使公开出巡的冠冕堂皇神圣威严变得滑稽可笑。如果说皇帝公开出行有如在敌国行走让他恐惧的话,那么,匿名在国内微服私访,相当于在敌国卧底,这给他安全感、刺激感,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没有恐惧,没有顾及。
在敌国旅行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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