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旧曾谙 文 / 罗书平
清澈,酣畅,我的江南!
我的梦里,始终萦绕着,那个唯美的江南,那个诗意的江南……
——题记
时光倒转,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时的我还是小城一隅城关中学里一名初三学生。三月,一场新雨后,晴朗的周末,学校例行组织春游,班主任决定带我们几十个同学游江南。大家欢天喜地,如久在樊笼里的鸟,有机会重返童话一样的大自然。要说那时我们的学习远没有现在的孩子紧张,人也单纯,可是在狭小的校园里呆久了,对难得一次的“放风”之旅就格外期待。
头天下午,相约三五个要好的同学,一起置办第二天的“野餐”。商店里的干粮副食品种不算多,几个人一嘀咕,买了一瓶那时颇流行的香槟,两包瓜子,两包鱼皮花生,两包威化饼干,一人一瓶汽水,一人一个面包。此外还去卤菜摊上买了半斤猪头肉,其中一位朋友还用家里一个草绿色军用水壶装了满满一壶自家泡制的柠檬水。算是很奢侈的消费了,我们用两个厚实的帆布书包装起来,书包涨得鼓鼓的。其实,一共的花销并不多,一个人也就两三块钱——倘再多,家长就要骂人了。
清晨,灿烂的朝霞撒在长江江面上,一艘渡江客轮缓缓驶向江南。船舱中,百十个中学生兴奋地挤来挤去,男生哈哈笑,女生喳喳闹,不时有人跟着汽笛声吼上一嗓子,或者比划着江面上惊飞的野鸭咋咋呼呼的大叫。“就是一群浮在江面上活蹦乱跳的鱼,这些娃娃。”坐在船舷边长凳上的几位老师相互对望一眼,笑着说。
江南素来是小城百姓的休闲胜地。与城市隔江相望是它得天独厚的地利,地势开阔水天一色的原生态自然景观则是它优于小城公园的魅力所在。当一个人倦怠了城市的忙碌与争夺,这里是释放压力、抛却疲惫、倾倒胸中块垒的最佳场合。江边现成摆着大片大片的滩涂地,有两三个足球场相连在一起那么长那么宽,地势开阔平坦,只有几个宽窄不一的沙槽将其横向分割成几大板块。就是组织一场规模盛大的赛马比赛,这样的场地都有富余。纵向看,似一面三色旗斜披在江岸上,临江一条鹅卵石带,往里走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白沙带,最里边,则是荒草凄凄的芳草地。而远处,是缓缓升起的小山坡,再上面,是波涛一般起伏跌宕的田园风光。这就是江南,让人着迷的江南。
趣味没有穷尽,各人理解不同。顶着沐过江水的蓝天,迎着诗人低吟一般的江风,呼吸着略有甜味的空气,细数着江边起起落落的波涛,从踏上这片沉默着的土地那刻起,我们的欢笑声便没有稍息片刻。一群女生,几下子蹬掉鞋袜卷起裤管,啦啦啦吆喝着去踩江水。虽是春寒料峭时节,江水似乎并不刺骨,沙子在脚趾间滑过,据说有一种温热的奇怪感觉。“春江水暖妹先知”,江水轻轻拍打小腿肚,女生们欢笑着。一艘大轮船从江心驶过,波涛汹涌起来,吓得女生们奋力往岸边逃窜。一群男生则在沙滩上练开了把势,侧手翻,前滚翻,跳山羊,鲤鱼打挺,打太极拳,等等。跳山羊的人最多,一个男生弯下腰扛起背当“山羊”,其余人助跑后双手在他背上一撑开胯飞跃过去。越过去算成功,失败的人则接着去做“山羊”。一轮过后,“山羊”自动升高一截增加难度,以此类推。个别“山羊”忒调皮,故意晃动身子或突然升高降低,让跳的人摔得四脚朝天,屁股开花,引起一阵阵嬉闹与哄笑。有人在江边石碓中发现一只野兔,于是一群男生又猎狗一样奔过去赶野兔。狡兔三窟啊,野兔哪里能让人追上,不少人连野兔毛都没看到一根,但并没有妨碍他们在这盲目的追逐中获得足够的乐趣。用过午餐,本来老师组织大家在沙滩上围坐成一圈玩丢手绢的游戏,可我们那时的中学生似乎也拿不出几个有意思的才艺表演,于是很快作鸟兽散。节能日光灯尽管只喝了几口香槟,我们几个男生竟然有了醉意,喝得多的那位脸上红云密布,在鹅卵石上东倒西歪地走起太空步,打起了醉拳。鹅卵石堆里有宝贝,有人在鹅卵石下面发现了螃蟹,于是所有男生都耕田似的翻转了江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还真的小有收获呢。女生们钟情于形状规则玲珑可爱、色彩艳丽图案新奇的鹅卵石,三五成群蹲在鹅卵石堆上,尖叫声此起彼伏,回去时,帆布书包装上这些宝贝,沉甸甸的。
上到高中,工作以后,又去过好几回江南。依然是坐船去江南。后来河街有了风筝卖,江南沙坝上也有人卖起了烧烤凉面豆腐脑,江南便越发显得休闲了,人气也越来越旺。再到江南,饶有兴味地追寻螃蟹们在沙地上留下的神秘脚印,看小儿女在沙滩上信手涂鸦,或者,让眼睛随别人的风筝高高扬起,心儿顺着风筝线飘向蓝天白云深处,甚至,仰躺在青草,眯眼望太阳,LED筒灯侧耳听涛声,惬意,快慰,无与伦比的美。以江南之阔大,眼睛可以驰骋,心胸也变得格外敞亮起来。
江南自古多灵秀。我的江南,其实何尝又不是古时才子佳人的江南!不知道自己能否算得上一个真正的文人,我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身上有着古文人那种综合了狂放与孤傲、迂阔与执拗的心理特质,所以我更愿意借一点他们的光华来照亮我的心田。白居易诗云:“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正好道出了我的心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LED探照灯这一首江南民歌,更让我为之沉醉。古来多少迁客骚人,酣睡在江南多情的臂弯里,在诗笺上精心呵护着如梦的江南。细雨斜飞,落花时节,小桥渡口,夕阳残照,不知扰了多少文人清梦,其实,也一样带去了我的七魂八魄。
然而,江南变了——我的江南。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后,江南碎在梦里了。
三峡工程蓄水后,江面上涨,大片江滩从此没入水中,江水直抵山脚。没有了堪可跑马的滩涂地,风筝的梦想从此只能画里再见,这样的江南还能叫江南吗?原来江边多如鱼卵的鹅卵石和河沙,有的被江水卷刮而去,有的被建筑工地拉走,剩下的被人为堆成几座小山,显然也会弃江而去。它们,连同小城人嬉戏的脚印,一起消失了,这样的江南还怎么能叫做江南?
江南成了新城,高楼、厂房和水泥地成了这里的主角。可惜应时而生的江南新城,并没有顺应美的原则去打造。我们的江南新城,辜负了江南这么美丽的名字。看看最早建起来的安置房,面积大,道路窄,建筑密集,单一的土红色,从小城这边望去,似是某位官人在那里留下的一滩鼻血,俗得让人恶心。乡镇不像乡镇,农村不像农村,江南新城推进的速度越快,留下的遗憾注定会越多。有人献计,可以在江南搞几家大的农家乐。我固然十分鄙薄农家乐可耻的圈地行为,同时更对这种转移公众注意力的建议非常不满。远离了江滨,LED节能灯江南就不复是江南。
依稀江南梦已远,诗意落花又飘零。江南已殇,我梦彷徨;真不愿,我的这篇博文,成为江南最后的绝响。
江南旧曾谙 文 / 罗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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