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与“神秘”不同。神秘是深的，而玄妙不必深。西洋大作家的作品皆有神秘性在内。而带神秘性之作品并不一定写鬼神灵怪。中国之《封神榜》之类虽写鬼神而无神秘性。若但丁《神曲》、歌德《浮士德》，亦写鬼神灵怪，则有神秘性。带神秘色彩的作品乃看到人生最深处，神秘并非跳出人生，神秘是人生深处，玄妙则超出人生到混沌境界。

    解评：神秘是什么？是一种感觉。在于人心，而不在外物。原始人看见闪电，觉得神秘，现代人并不觉得神秘。神秘是不可知，不可测的感觉。《易传·系辞》曰：“阴阳不测之谓神”。在人类文化中，宗教是最富神秘性的。宗教揭示了人生的深处，同时又和鬼神灵怪结合在一起。鬼神灵怪其实并不神秘，而只是玄妙。神秘是一种内心的感觉，但要有感觉的对象，此对象即存在本身以及它的难以穷尽。顾先生说：“神秘是人生深处”，如陶渊明“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便是看到了人生的深处，已入神秘之境。再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看似简单，其实亦有神秘在焉。人生是神秘的，大自然也是神秘的——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天光漫开，元气淋漓，这岂不是神秘的？所谓“神秘”， 神，是生命，秘是深奥。不是说万事万物皆是神秘的，而是当你往深处探究时，便会觉得神秘。

    而诗的本性正是神秘的。诗是对存在的深意，及美的揭示，是对不可思议之物的颂歌；而且，诗的启示性的表现方式也是神秘的。

    “玄妙则超出人生到混沌境界。”其实即超现实。神秘不是超现实。玄妙是幻想的，它更是一种现象境界，而神秘则是形上境界，它是隐藏在事物当中的磁场般的黑洞，它向你招摇，却从不现身。神秘是比玄妙更高、更大的东西，与神秘比，玄妙只是小道。譬如《西游记》和《红楼梦》，一写神魔妖怪，一些现实人生，但《西游记》并不神秘，《红楼梦》反倒神秘，这神秘不在那些无比逼真的生活细节中，而是由那些细节描写最终给我们带来的生命的苍苍茫茫的感觉。伟大的文学作品必然抵达神秘境界。诗人是响应神秘召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