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事付鸿毛


 

 

    上午,明花大姐打电话来说,叶恩忠老师病情恶化,形势不太好,要不去看看吧,下午,怎样?

    我脑子一片混沌地说,好吧。

    叶恩忠老师究竟怎么样了呢?撂下电话,我闷闷地想。

    他的病生得好些奇怪。

    大概是去年春夏之交,他的一只脚踝隐隐作痛,这个痛已经延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前的一天,他和朋友们打羽毛球,不小心脚崴了,此后便有点点疼痛。体育锻炼受点小伤本无啥事,可是一直不见好就影响了工作和生活。于是,去医院检查,谁知检查的结果却是脑癌,脚踝的疼痛是这个坏蛋控制的神经在起作用。了解了自己的病情,恩忠老师当然知道这种病的杀伤力,当亲朋好友因此悲伤担忧的时候,他却在医院的病床上乐观地对探望他的朋友们说,这个病不可怕,看看我怎么给你们创造一个奇迹。据说,他查阅了大量有关这个病的资料和治疗案例,其中不乏治愈的成功病例,他因此对自己战胜病魔很有信心。他是乐观的,行伍出身的他也是坚强的。

    这个下午,凉风习习拂动落地窗帘飞舞着,像是水袖,又像是裙摆。恩忠老师侧躺在床上,他的头发有些稀疏,脸色有些红润,黯淡的眼神透着悲凉。明花大姐和我坐在他的面前,他在努力地辨认之后,知道了来者为谁,他的眼眶湿润了。他不愿意说话,每说出一个单词都很艰难。家人说,这些天来,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反应越来越迟钝。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乐观豁达、积极向上、可亲可敬的恩忠老师。这个诗一般的夏季的午后,病魔掠夺了他诗人的激情和浪漫。

    记得去年初,我到办公室找他,他正忙着,见我来,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邀我入座,给我沏茶。他的热情让我感到局促不安。从文学创作的角度,他是老师;从新闻工作的角度,他是前辈。但他没有一丁点架子,没有领导的派头和装腔作势,眯眼微笑着跟你聊天聊工作。有段时间,我配合他们的采编部主任、摄影家寿华兄为《财富》栏目做采访,写了几篇人物专访的稿子,身为总编的恩忠老师看了很满意,进一步了解了我的总体情况,便有意叫我到他的麾下工作。对于我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是,我深知自身条件按照他们主管人事部门的要求有差距,就不敢妄想。二十多年前,我就看《福建画报》,图文并茂的形式,精彩纷呈的内容,印刷精美,让人喜欢。谁料想多年后她向我张开臂膀。

    据我了解的情况,《福建画报》在叶恩忠老师带领下,这些年大踏步地前进,一方面服务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一方面走出去广交天下朋友宣传推介福建,得到读者欢迎,也受到省领导的肯定。尤其是敢于走出国门,到东南亚及欧洲各国华侨聚集地沟通交流采访联谊,使得《福建画报》不时出现海外知名华侨的报道。时机成熟后,画报又创办《福建画报·海外版》,专门报道海外的闽籍华侨实业家和贤达人士。每一期刊物的卷首语,均出自恩忠老师手笔,短小隽永诗意盎然,配以精美的图片,真是开卷怡人。他是作家,是资深编辑,文字好,照片也好,画报上常见到他的摄影作品,早年间没有,摄影作品是近一两年的事,可见,他在努力地学摄影,而且进步神速。我在《海峡摄影时报》工作多年,主要搞文字,虽然摄影水平不敢示人,但是对好的摄影作品还是有点鉴赏能力。恩忠老师摄影作品的构图、用光等都见真功夫。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国家对农村的重视,恩忠老师及其一班人发现《福建画报》存在的缺憾——对三农报道偏少。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他们便酝酿创刊《福建画报·农村版》,恩忠老师希望我能加入到创办农村版的队伍中来,这时候,我已经在一家杂志社担任总编。其实,在多年的新闻媒体工作中,我比较喜欢做农村的相关报道,喜欢到农村去,在田间地头跟农民兄弟打成一片,看看他们的稻谷、山林、果园、养殖场……喝一口他们陶罐里浸泡的鱼腥草茶,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反映他们的诉求。多年前,我因为报道一个农民被人恶意抢占山地反倒输了官司的事件,被当地有关部门领导告到省委宣传部和政法委,后来不了了之。我在农村生活多年,十三岁之前户籍关系都在农村,还有几分自留地,跟农村有着天然的割不断的情感。可是,融入到《福建画报》创办农村版,我有什么顾虑呢?主要是自身的条件,年龄偏大,学历不够,需要人事部门破格录用,但这非常麻烦。于是,我跟恩忠老师说,即使我来不了画报工作,需要我的时候尽管招呼一声即可。然而谁又料到,创办农村版竟成了他未竟的事业,只有交给后来者实现了。

    他爱才、惜才,求贤若渴,这是他的同事们都知道的;他正义正直、豁达谦逊、乐观向上,这是他的朋友们都感受到的。他跟《福建文学》原副主编、作家施晓宇先生是好朋友,有时候几个朋友小聚,他们俩唇枪舌剑,嬉笑调侃,能逗得一桌子人捧腹不禁。他有好多诗朋文友在偏远的山区,偶或到福州来,他都热情接待。有一次我陪一位县城来的作者拜访他,他请客吃饭,之后,又开着车带着文友到福州的南江滨等地看风景,看这座城市的变化。他是福州人,祖居在离城市不远的小山村,全村叶姓居多,据说林彪的夫人叶群就出自他们那个村庄。

    可是,眼前的恩忠老师——他不能走了,也不能说了,他的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

    辞别恩忠老师的时候,明花大姐和我先后轻声地跟他边告辞边往门口退出,明花大姐忽然惊叫着说,你看,恩忠老师跟我们挥手了!我猛然转头,却见他依然静静地躺着……

    回来的路上,我跟明花大姐说,这个六月,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