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庄自然发育
当我读万卷书,走过千山万水,却发现,自然之乐不需要远方寻找。世界只是一个文化幻觉,自己的感官世界,其实只能在一个十里之地深入每一个自然的细节。自己与自然紧密结合,就是童年里的村庄生活,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精神和自然子宫。
少年前的心没有太大的视野或欲望,与每一处的自然迅速融入,童心随处在自然中得乐。那是乡村最小的细胞自然村,几十甚或几家人家世代聚居而成,一个个小小的村落,挺立起生意盎然的四季和大地生机。我十八岁之前的岁月,就在这后来看似狭小的村落中自然发育,足迹从没有超过十公里之外。如今看来,那里,却是我与自然最为相得益彰的世界。
自然发育的知识往往具体形象。就像方向在乡村中也有着自己的胎记。童年时不知道什么是北,只晓得冬天寒冷的风从那里来;东是早上太阳照到自己露天而睡的屁股上的地方;半夜起来撒尿不敢看的庄稼地是西方,因为家在村西头,窗外一百米就是坟地。而南方意味着不可知的远方,村南一公里是一条柏油路,不知道来自何方也不知去处的汽车永远匆匆,让我给牲口割草时好奇的闻到汽油的味道。
当我在城市中每次大雨看到惊慌失措的人们,都会感叹,虽然雨是大地的灵魂,却只有落在乡村自然中,才会成长出快乐。大雨,给干累了玩累的大人小孩降温,雨后,街道变成了河流,我们打水仗,跟着水流玩耍,或者趁着田里没有人偷个西瓜。很快,就可以在中午去村边的水坑里撒欢,就能傍晚捉到要去树上大鸣大放的蝉蛹,就会夜半听到青蛙的叫声,就可以在星光银河下露天睡觉。最好的是,鱼儿很快要来了,捉鱼、泥鳅河蚌的季节到了。在蝉鸣声中,我们收获水的精灵。
上帝发明秋天,是给乡村的童年快乐的。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秋天,只知道哪家的枣树最甜,哪家的核桃树最好爬,在大人们田野里忙碌的时候,村庄成为自由的世界。当田野里有炊烟袅袅,那是我们走出村庄,在烤红薯、烧花生和毛豆,吃的放肆坦荡,满嘴是土,四处飘香。打几个柿子树上的青涩果实,我们会找个地方挖个洞用干草埋藏起来,弄一个记号,过一段时间挖出,就是红红可吃的柿果。有时候,我们会跟田鼠争果实,找一个它们的洞,几个人齐心协力挖出它们忙碌一秋的粮仓,里面的花生、豆子、玉米洗干净了,卖几个钱换好吃的。
乡村不仅是人的世界,也是鬼们的所在。过了农历十月一,就是鬼们的季节了。父亲说,种上麦子,人们不去田里劳作,憋了一夏天的鬼就都出来溜达了。但那是我们抓野兔的好季节,在几个大孩子的带领下,呼啸着在野地里狂奔,追赶着兔子累的跑不动了,成为我们气喘吁吁的战利品。黄褐的小兔子有时候不舍得吃掉,几个人一起在家里养起来,却往往在泪水中让习惯了野地的它埋回故乡。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寒冷,伙伴们在夏季雨水聚集的不大水面上用凳子滑冰。当雪来的时候,上学下学那条不过几百米的路,在雪仗中被快乐拉得很长很长。
乡村的自然是自己手植的。春天的时候,自己将西瓜籽、黄瓜籽、甜瓜籽埋下,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防止水分丢失,过几天扒开,芽苗开始成长,而孩子们也开始倒数瓜果什么时候可以吃上。每一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果园,满目梨华、桃花、杏花的时候,我挂着篮子给羊割草,在花丛下穿梭被飘花敲打,眼睛被各色的花朵熏染着,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美,只是感觉心情舒畅。有风的时候,牵起风筝奔跑,看着春天在田野里慢慢清晰。身上累赘的棉衣棉裤脱掉,又开始捉迷藏,或者在村头的空地上,拿起土坷垃当做武器,打仗玩上一晌。
当我不知道啥叫自然什么为季节的时候,是距离自然最近的时光,那时候,自己就是不会矫情的自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