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年了,每到暑假,我就会回一趟吉林市的东北老家。说是老家,其实早就没啥亲人了,但没啥亲人,也还是老家。我回老家“嘎哈”?(东北话干什么的意思)和那些打小就一起长大的老同学们聚聚呗。你说老同学有什么好聚的?值得你大老远的每年从上海飞回去?那我就回答你这些问号吧。
我们这些老同学,那可不是一般说说的老同学。那是什么老同学?这老同学老到从出生起,就撒尿和泥、拉屎筑坝地在一个大型国企的家属楼里长大。那时候的国企都自办各级职工子弟学校,于是我们上幼儿园编在一个班,上小学还编在一个班,到了高中毕业也还基本上是原班人马,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分过班。这要真叫起真儿来,硬碰硬在全国也没有第二班吧?!就是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弄不好都能上上榜也没一定呢。
从小学到高中不分班,在当今的教育体制下简直就是神话,就算当年在计划经济时代的教育体制里,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罕见标本。个中的原因如果长话短说,就是我们这个班到了小学五年级时换了一位班主任。这位班主任极其能干,把我们这个年级流水号上的“五年十三班”,硬是带成了厂级、区级、市级先进班。只点一例就能说明为啥咱是先进班了:每天早上5点半到6点半,全班同学从各自家里集合到学校操场,班主任亲自带我们全班沿街长跑。那时候还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全民皆兵,我们跑步都扛着红缨枪,背着背包,打着绑腿,一跑就是好几年。就凭这,哪个班级能做到?咱不先进谁先进?!为了保持这个先进班的历史和荣誉,校方在我们升入初中和高中时,还是保留了“十三班”的名称和建制,一直到我们毕业被赶到农村去插队落户方才解散。但永远的十三班,人散心未散。
从“光腚娃娃”到“十六岁的花季”都在一起长大,感情之深,可谓难以尺量,无以言表。我每次回去,只要谁一张罗,说蒙河回来了!呼啦啦,多的时候不下五十位相聚,少的时候那也会有二三十人能来。老同学相聚,吃饭是必须的流程。像我这样又是身在外地的主,一年回来一趟,呆那么几天,基本上是大家轮番抢着请。即便这样,那还有人排不上号,乃至最后连早饭都有人张罗吃请了。
大家请我给我脸面,我白吃白喝不仗义,遂提出要回请大家。大家开始时坚决反对,端起东北俗理儿压人:“蒙河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请我们坐地户吃饭,你瞧不起人是咋的啊?!我一看那架势,如果不江湖一下,我连请客都不够级。就耍无赖道:“你们不让我回请,那我明年就不回来了!”这一招比杀手锏还厉害,他们立马就范。那一次,到城边的一个休闲山庄,大概有30人住了一宿,扑克麻将玩一下午加一上午,一顿晚饭加一顿早餐,通共才花了贰仟元。在东北请客便宜到这种程度,骇得我伸直舌头连打卷都不会了。这价码与上海简直是别如云泥,前几天我也是请两位大学的老同学在市中心著名的老宅子马勒别墅吃饭,人均菜码是不带酒水五百起价,还要收15%的服务费,三个人一餐就干掉2200多块,你说这玩意儿找谁说理去?!还记得十多年前我曾经参加过著名的日本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的一次宴请,在老毛活着的时候喜欢常呆的锦江小礼堂那边,人均是贰仟元起价。吃得我这等穷教书匠津津乐道,逢人还傻啦吧唧地谈资了好几年。
其实,人均五百元的最低消费也好,人均贰仟元的起价也罢,那都是富人的勾当。我偶尔楞充票友整那么一次,那是要勒紧裤腰带吃好一阵子酱菜的,不能常干,干也干不起。可我前两天又接待了一位来自吉林市的老邻居,比我小两年级,是我班同学的弟弟。他做公司的,赚到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属于脱离了中产阶级但还在努力地向挥霍无度的资产阶级攀登的阶级。这用他自己的话说,在香港买衣服,不买最好的,只买最贵的。一件西服没个几万的不上身,一买就是几件几件地拎,说回来送送朋友总是好的。
他这人好客,一直羡慕我们班级每年的聚会,于是也发起了他们同学的聚会。后来他发现自己模仿的特山寨,怎么也不像我们班级那么红火,这次来问我:“高哥,怎么你们班聚会,每次都是大家轮流着请,可我们班聚会怎么总是我一个人请,他们谁也不请呢?这两年我再怎么请,可不来的人还越来越多了,你说怪不怪?”我也觉得怪起来:“你是咋请的呢?”他说:“每次我请,都是找家最好的大馆子,我掏出二个,往桌上一放,叫他们随便点,燕窝鱼刺统统上。”我不解:“二个是什么意思?”他见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二万块钱啊!”
我明白了:“你小子出手这么阔绰,哪个同学还敢续请啊!谁还好意思再来呢?”他做半悟状,愿意听我继续教育他:“你别忘了,咱东北那些同学老邻居,有多少人已经买断下岗了啊!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班有时聚会,每人出一百元钱份子钱,还有人因为交不起不愿意来,有钱的哥几个只好帮着垫上呢。”他恍然大悟:“嗨,高哥,我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我得学你们同学,今后请客别一个两个地整了,要降低到半个再半个。”我笑他:“你们有钱人别老装犊子,也得向我们穷人学习不是?!”他捣蒜道:“长学问了,长学问了!今天晚上咱不吃李鸿章他们宅子的私房菜了,就吃生煎馒头和小笼包子得了。”我大笑三声说:“那还不噎着啊,好歹不济每人再加一碗酱油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