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董烤鸭
古清生
烤鸭作为京菜的标志家喻户晓,我初到北京的90年代,稍大些的北京餐馆都有烤鸭制作。如今世事变迁,在北京城想随机见到一位三代生活在京都的北京土著,其难度略等同于在纽约见到一位印第安人。所以,北京城的餐馆,也大多在菜谱上去除了烤鸭二字。
然 在烤鸭撤退的大潮中,忽的出现了一个烤鸭的中流砥柱,那便是大董烤鸭。在北京城,既全聚德,何又有大董?然现实很残酷地昭示着,大董的果木烤鸭,已然是北 京烤鸭的正传。那些过江之鲫般的外省人涌到北京品饮,设若连大董烤鸭也没尝到,当然也可以说,他不会知道北京正宗烤鸭的味道。
过 往的正宗北京烤鸭,据说是要饮玉泉山之水,喂之以谷,以减少鸭腥,燃果木烤之。如今似乎连财阀阔佬也不一定饮得到玉泉山之水,喂之以谷对于北京鸭来说,倒 非难事,唯果木烤鸭乃北京烤鸭之正道。据大董说,他们总在收集那些枯朽或伐去的果木,那能将北京鸭烤香的果木,在大董烤鸭店堂亦能见到。
品 大董烤鸭实在是一个偶然,在流行以食会友的时代,见到了大董及其麾下大厨烤制的北京鸭子,我觉得一切都是有缘,本来想到这时间还去吃甚么烤鸭,早年间半只 烤鸭一瓶啤酒一篇文章的日子都在记忆中消褪了,忽然的听到烤鸭二字,就若同志二字一般熟悉又陌生。见到大董,好一个北方汉子,大约在一米九 之上,篮球中锋的上好料子,然其言辞儒雅,感觉细腻,并且拥有中国大厨最高学历。于是一边吃一边聊,我感觉很惭愧,因为过去一直没有注意大董,这绝对是一 个重要的疏忽,我的朋友都不相信我没吃过大董烤鸭。席间,大董提及我的一本食文《坐在黄河岸边的小镇上品饮》,很小资的一个书名,出版时觉得此书名挺合乎 我这种行走于大地的心性,就也不问书名长是否有碍传播。大董说,他在我的美食书中,唯喜欢这一本。他又问我自己喜欢那一本,我说的是喜欢《美食最乡思》。 这样说聊开来,我知道了大董的情趣,他的内心中拥有着浪漫主义情调,似乎坐在黄河岸边的小镇上品饮,比之坐在京都的大酒店品饮引人向往。
大 董店的菜肴,悉数以美术造型,淡然的水墨图画,是大董对江南的那一片水乡的向往。此在文化人类学中,堪称是对异文化的仰慕,亦只剩了烤鸭为北方之风范。大 董说,他要亲自夹了烤鸭来摔,让我享受董事长的待遇。我想,董事长的待遇总是一种好的待遇,平生未做过董事长,因此对于董事长之待遇一无所知。就吃着,聊 着与等着。果然,到了时候,烤鸭呈着琥珀之色上来了。大董悠然地抬箸夹起一块烤鸭皮,忽的朝桌面上一摔,那烤鸭皮遂成八瓣!一桌人皆凝目住手,亦微张惊叹 之口,目睹到食界奇传的这一幕。
酥 之脆,可摔成八瓣,始夹了吃,那烤鸭皮入口片刻,渐次融化,悠然的一口酥香定格在品饮之记忆中。我当即想用一种言词来表达对于中国美食绝技的心灵震撼,却 是忽然一想,大董应该搁下大董店,背上行囊跟我去云游世界遍寻人间美食。一个唯美食主义者对美食的贡献,瞬间烙印在记忆深处,始而觉得,大董烤鸭的确是站 在了京都美食的制高点,犹如大董那一刹摔碎的不是一片烤鸭皮,是一桌食遍八方人等的惊叹。
于 是,我坚定了京城之深藏高味,是未寻觅,非是皆不存在。近些时,耳闻大董前往云南寻找松茸,果然也是印证了我对大董之想象,一个行走在美食道路上的浪漫主 义者,他心中营构着一个梦,这个梦是什么呢?我以为是对中国人对美食文化的深度认同之期待,美食与科学,皆为创造,唯在美食道路上行走的人,在文化的探索 的空间行走得孤寂,大董可能在人声喧嚷的京都,或者杯盏勺箸交响相碰的空间,孤独如深入寂廖的原始森林。想得到,大董有一个梦,这个梦可能要等到大董烤鸭 如法国大菜响彻云霄之际,大董方得快乐。我以为,大董可以圆这个梦,独立的行走者,不论其入何行,唯坚定地向前走,唯美主义与浪漫主义之大董,他的童心般 的意念,会如那一抹酥香,飘荡在中国文化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