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缅甸曼德勒的老兵张家长于7月23日去世,以下文字,是我即将出版的《异域1945》(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国寻亲纪实)中关于他的描述。在去年组织老兵回国时,张先生曾因“不想潦倒地回去”而放弃了参与,今年3月,他又托缅甸的朋友告诉我,希望能回到广东海丰老家。原本打算9月天气转凉时接他回家,没想到,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老兵张家长一路走好。
坐在位于缅甸曼德勒35条街的经营布匹的自家店铺门口,老兵张家长左胳膊上的刺青十分醒目。上面刺的是他的傣文名字。在缅甸的傣族中,有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胳膊上的风俗。
“都是为了活下去。”张家长解释说。抗日战争结束后,张家长留在了曼德勒经商,为了能申请到缅甸的身份证,在别人的指点下,他临时认了一位傣族人为父亲,并依傣族的风俗习惯在胳膊上刺上自己傣文名字,然后到当地移民局,称他小时候因家庭生活困难,被卖给一个中国人,现在回来认亲。
“好多在缅甸的远征军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拿到了缅甸的身份证,要不你寸步难行,很难活得下去。”张家长说。
同样,当年去当兵也是为了活下去。家在广东海丰的张家长兄弟三人,因为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他和两个哥哥商量,家里兄弟多,生活太困难,必须有一个人外出逃生,因此他准备去当兵。那是在1943年,张家长刚刚18岁。
当兵后的张家长被分配至预备二师,且和韩天海在同一个团,“有一次一位战友中枪,血就像水管漏了似地往外冒。”
1988年,张家长到中缅边境的云南畹町看望几个当年的战友,战友告诉他,中国的领导人邓小平还是非常开明的,国民党老兵回国再后不会受到限制和迫害了。
听了这话,张家长立即收拾好行李,几经辗转之后,终于回到了广东海丰。当他的哥哥见到他时,激动地说:“你当年说出去逃生,没想到一去这么多年,走了这么远。”
不过,张家长依然能感觉到异样:“有个老同学,见了我扭过头不敢认,生怕我会连累到他。”
在曼德勒街头开着布店的张家长,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的兄弟姐妹,有在台湾的,有在香港的,也有在大陆的,他们生活都不错,经常说让我去他们那里住,但我不愿意去。”
张家长说,他是广东海丰张氏家族的第12代人,而如今他成了第一代人,是缅甸曼德勒张氏家族的第一代人,他对孩子们最大的期望就是“要懂得说中国话”。来自广东海丰的张氏家庭在曼德勒已经繁衍到了第四代,人丁兴旺。这让我再一次想起台湾作家杨明的那句话,“所谓的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落脚的最后一站”,毫无疑问,像所有的老兵一样,张家长的后代已经把缅甸当作了自己的家乡,中国对他们来说只是另一个异域。
当然,作为祖先的“第一代”,也必须承受孤单和焦虑。这种文化割裂所带来的孤单,我几乎在每一个流落缅甸的老兵以及华侨身上都能体会得到。当年流落此地时,因为身份的窘敝,这些老兵大多是娶了当地的傣族为妻,子女也多以缅语为主。入乡随俗的老兵,也只能放弃自己的母语,这种言语上的寂寞所带来的酸楚,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