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会中庸 第三讲：儒家修学的根本纲要

 

吃喝拉撒都是道

 

《中庸》第一章是全书的纲领，同时也是整个儒家学说的纲领。所以我们在讲的时候，不惜花更多的时间反复来说，让大家对开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有更深入的体会。让我们继续来看下面的文句。

“道也者，不可须臾而离也；可离非道也”。在我们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按《易经》的说法是“日用之为道”，也就是说吃喝拉撒睡都是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按黑格尔的说法就是“凡是合理的就是存在的，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因为都在道之中。我们能不能找出一样东西是在道之外的呢？找不到嘛。那能不能找到一个东西是在我们思想之外呢？那也没有办法找到。

有一次，我在青城山的鹤翔山庄讲课时，跟大家开了个玩笑，说这里是道家的庄园，这里的工作人员个个都会背《道德经》，那么我出一个题目，你们找一个东西出来，但这个东西要在你们思想之外，找得出来的马上奖励，绝不食言。结果没人来抢这个奖，其中有一个人说：“只要我说出一样来，立马就成为我思想之中的，这是谁都做不到的。”

其实这个题目本身就是悖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对于国家的政策法律，我们可不可以“须臾而离”？王道、王法，我们可不可以“须臾而离”？你要是离开了、违反了王法、法律，执法机关就会找上门来，就会将你请到一个必须学会遵守王法的地方去。

因此，我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大道之中，对于这一点，道家的老庄学说是如此，儒家虽然有另外的说法，但也不会和道家老庄的自然主义产生矛盾。儒家认为，说简单一点，这个道就是仁信忠恕、礼义廉耻、忠孝节义，等等这一套古代纲常。这个纲常既是道德的基础，也是伦理的基础，而且是王法的依椐。

我们在社会中生活，作为社会共同体的一部分，大家都要遵循人之常道。这个人之常道，就是孔夫子所说的礼。礼者，理也，它是合乎于我们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准则。这里的道，实际上和礼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道是不可须臾而离的，老庄认为人都存在于大道之中，就如同人不可能离开地球生活，不可能离开太阳生活，也找不到没有春夏秋冬的地方生活。这些对我们人是不可须臾而离的。大道也是如此。我们既然在社会之中，那么社会的准则也是不可须臾而离的。如果离弃了社会的准则，那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就叫乱臣贼子，就会出现孔夫子所说的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礼崩乐坏的状态。那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见到的。

 

太平时节做狗都舒服

 

中国人有句老话“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天下太平的时候，当只狗都舒服，就像现在养的宠物狗一样，比有些人过的日子都好。

我有个朋友从香格里拉带了一条狗回来，呵！漂亮，头长得跟狮子似的，其他的狗见了都要把尾巴夹起。但是它吃的太好了，有些胖，上楼都不行，要主人抱上去。冬天了，就什么狗背心、狗毛衣加起，日子过得匀净得很。但是这一切，只有在太平的时候才可能实现，要是放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你再贵再稀奇再可爱的狗，肯定都要被打来做花江狗肉。那时候人人都肚皮饿，见啥吃啥啊！

什么是乱世？就是整个社会离开了常道，进入了动乱状态、战乱状态。这种状态，也许有些年轻人，或者时下所谓的愤青们，是巴不得天下大乱才好有机会。乱世出英雄嘛，即使英雄做不到，做枭雄也行，再不行，搏个封妻荫子也行。但是，对于中老年人来讲，肯定都是安于太平，要相对保守一些，希望更趋于稳定些。年轻人冲动，有创新精神、创造能力，喜欢打破常规。这种创新、革新本身是好的，也应该保持，但是要有度，还是要守一定的规矩。

孔子不是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你看人活到了七十岁，虽然达到了自由的境界，可以随心所欲了，但是仍要不逾矩，仍然要把规矩守住。这个规矩是什么呢？还是仁义礼智信，还是王法，这个是不能动、不能变的。虽然自己的生活半径、精神半径非常非常大，非常自由，但是仍不能逾矩，始终有个绳子栓着，始终不超越这个圈子，不超过这个界限。

所以“道也者，不可须臾而离也”，这句话不是随便说出来的。有些人想当孙悟空，总想到玉皇大帝那里大闹天宫，这是不可能的。那样做带来的只能是麻烦。“可离非道也”，离开了常道，那就自己把自己妖魔化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准则，有这样一种个人与环境、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所以下面才紧接着有一句“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什么是不睹？什么又是不闻？孟子有这么一个寓言故事：一个流浪汉走进一家珠宝店，看到黄灿灿的的金子，伸手就去抓了一把。店里的伙计立即就发现了，抓了个现行，将其解送到衙门。县官就问这个流浪汉，店里有这么多的人，你怎么就敢伸手去拿呢？精神是不是有问题？谁知道这流浪汉却回答说：那时我眼中只看到黄金，而没看到人。

实际上，在我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明明是自己不能做的事情，结果有时脾气一来，大脑一热，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经常可以看到街上有些人几句话没对，就马上掏出家伙，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其实，当事人未必不知道手上家伙的利害，都知道那是不能轻易动的，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那个气顶在那里，结果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就犯法了。

 

警察与小偷

 

我们每个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都会使自己陷入一种“离道”的状态，也就是不清醒、犯糊涂的状态。正是因为我们有这种状态的存在，圣人才教育我们“戒慎乎其所不睹”。

有时候由于自己性格上的疏漏、弱点，在一定的环境之中，劣根性就会现形。这个在佛教中就称之为“烦恼现形”，儒家称之为胡作非为。并不是每个人、每时每刻都会胡作非为，只有在一定的环境之中，在一定的氛围之中，在一定的条件下，人性的弱点才会暴露出来。就如身体上有哪方面的毛病，它在一定的条件下就会显现出来，天冷时感冒，季节变化时会拉肚子，甚至有些人会突发脑溢血、心脏病等等。除开这些条件时，一般人都是正常的。但是他们体内有这种病因，到了它该发病的环境出现时，就会自动冒出来。

人的性格也是如此。对于爱说大话、假话的人，如果有人经常在旁边敲打他，他可能还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但是到了一定的场所，一下忘乎所以了，于是就大话、假话不断，乱说一通了。我们都不是圣人，身上都有很多弱点、漏洞，平常的时候我们对自己的这些毛病未必了解、清楚。但是，作为一个持身慎言的人、一个有志于圣贤之道的人、一个有志于圣贤修养的人，那他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这些弱点看住。

我经常说要在自己脑子里面设一名警察，用以监督自己思维中来来去去、各种各样的念头，用以监督自己语言中所发出的每一个字句。前一阵，我看到胡锦涛主席接见台湾国民党和新党领袖的报道后，就深深觉得胡锦涛主席不一般。为什么呢？因为我看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极有分寸，极其慎密而没有失误。

这种自我监控的能力，在佛教称之为“觉照力”，儒家则称之为“慎独”功夫，没有经过专门的修养，是达不到这样的境界的。有些人的嘴巴没上锁，那可真是敞得很，刚刚想到什么，嘴巴就说出来了，有时候更是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这样的人我们可能都见到过。

什么叫深思熟虑？你的语言都是经过思维的严密审查后才出口的。要想达到这种滴水不漏的功夫，那么自己脑子里面的这位警察就要站好岗，就要认真负责，绝不放过自己心灵之中的任何一点阴影。不管是佛教还是儒家，都将这种修持方法称之为“捉贼”。那是捉我们自己的心贼！每当自己心头冒出一点不好的念头，马上就将其打下去；每当嘴巴里想冒出一些不干净、不得体的语言时，就马上把它吞进去。要让自己的这位警察守住，这是基本功。这个基本功就是从《中庸》这里来的，也就是“戒慎乎其所不睹”。

我们平常人一般是看不到自己有这样那样毛病的。前面在讲“天命之谓性”的时候，就说过人是极其复杂的，性格也是非常复杂的，什么善善恶恶、是是非非等等，可谓是一应俱全。面对这样的精神混合体，你说它全部是鲜花也可以，说它全部是垃圾也可以，说既有鲜花也有垃圾也可以。总之，这就是我们的精神实体。怎样使自己精神中的鲜花显现出来？怎样将自己灵魂中的垃圾扫除干净？那就要苦炼“戒慎乎其所不睹”这样的功夫。

 

搞好自己的精神卫生

 

做为事业上的领导，或者是企业的负责人，如果你还有明显的精神垃圾、性格弱点，那么就很容易被你的对手抓住，并被击败。反之，如果你有这样“慎独”的功夫，通过“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样一系列的修炼，就会立于不败之地。文化大革命时期常说“灵魂深处闹革命”，这话本身并没有错，只不过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变成了搞阶级斗争、搞篡党夺权的工具，没有将其放在自己的身心性命的修养之上。

试想，如果我们每个人的性格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和麻烦，精神上有种种的垃圾，那还有可能成为成功人士吗？肯定不行。最起码，你要将这些不好的东西遮掩起来、收藏起来，尽量将自己光明的一面表现出来。如果你还有羞愧之心，想让自己的精神得到提升，那么你还要将这些阴暗的东西加以清洗。如果通过严格的修行，就如《大学》所说的“格物致知”，就能将自己精神上的污点、精神上的垃圾加以改造，加以转化，变废为宝，废物利用，那就很了不起了。那是有大智慧、大能耐的人才有的本事。

《中庸》为什么要把这一段放在首要之处呢？因为这就是我们修为的根本，是我们修养的大纲。我们有所不闻、有所隐、有不为，但是在不闻、隐、为之间，就要用功。如果工夫不用在这些地方，就不能对治。比如我们感冒发烧了，西医会打抗生素，中医要找发烧的病根：是风热感冒，还是风寒感冒等等，然后再对症下药。

我们性格上有很多表面的东西，其根子在什么地方？如果能从根子、从深处上将这些东西加以清理，也就是做好我们自己的精神卫生，我们的智慧能力和道德面貌才能够得到极大的提升。如果精神垃圾多了，就像一面镜子一样，上面布满了尘垢，那么这个镜子就失去了照的功能。我们要想清除精神上的污垢，就必须修炼这里所说的“慎独”功夫。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中庸》的结构是一个整体。也许有些朋友听了上一节课，经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到了这节课上可能就丢得差不多了，也有些朋友今天是第一次来。因此，以后每次讲中庸，我们都尽量采取滚动的办法，把前面一些重要观念加以提示，使大家能够加深印象。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在上一节课，我们对这一段给予了很详细的阐述，也已经整理成了书面文字，放在了网上。不管听过还是没听过的朋友，都可以找来看看，咀嚼咀嚼其中的味道。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对于这一句，各家有各家的注解，前面我也讲了不少，这里再补充说明一下。不睹什么？不睹道，不知天命，不知性。用子贡的话来说，孔夫子是“罕言性与命”的。

《论语》中有载子贡曰：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已矣！”可见对于性命之学，在孔夫子的时代，很少有人能够听得到周详的阐释。今天对于天、命、性、道、教这一系列的东西，我们是否就真知道、真了解呢？如果不知道、不了解，那么自己就应该有恐惧心，就应该有畏惧心，并且要使自己的关注点、注意力回到“道”上来。

我们在人世间生活，如果在短暂的一生中对“道”没有什么感觉，那就算是白到这世间来一趟了！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由此可见，古代圣贤把“道”放在了多么崇高的位置上！为了得道，即使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宋代著名高僧契嵩禅师在《中庸解》中说：“夫中庸者，盖礼之极，而仁义之原也。礼、乐、刑、政、仁、义、智、信，其八者，一于中庸者也……夫中庸者，立人之道也。是故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必修中庸，然后举也。饮食可绝也，富贵崇高之势可让也，而中庸不可去也。其诚其心者，其修其身者，其正其家者，其治其国者，其明德于天下者，舍中庸其何以为也！”你们看，一个佛教高僧也如此赞叹中庸，指出生命、饮食、富贵等等都可以放弃，但是中庸之道绝不能放弃。为什么啊？因为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根本性的东西，当然是非常神圣、非常崇高的！

“中庸”虽已经过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但仍然富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并且不管是儒家还是佛教，都将其放在极其崇高的地位上，可见必有其相应的理论依据和无数次的实践证明。它能被当作孔门的心法而传承下来，绝不简单，绝非我们日常所说的那种肤浅、甚至错误的中庸之道。既然我们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就要“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我们对此应时刻牢记于心，念念不忘，并以此来指导我们的生命，指导我们的思想，指导我们的行为。

那么，要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就是要看我们有没有“道心”，即向道之心。如果发现自己没有向道之心，没有学修圣贤之道的迫切愿望，那对此就应该感到惭愧、感到畏惧、进而引发出戒慎之心。

 

君子害怕什么

 

我们看这一句，“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这是我们处理道和自身关系时应该遵循的准则。隐，大道隐不隐？人心隐不隐？人事关系隐不隐？等等……其实当我们将古代圣贤所遗留下来的这些语句稍加展开，就会发现里面所包含的意味真是妙不可言。微，又落在什么地方？《尚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我们该如何理解人心和道心的关系呢？对于以上这些，《中庸》后面阐述得淋漓尽致。

“故君子慎其独也。”我们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胡思乱想，然而当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相互之间就会监督，就会被一些话题或事情将彼此的心拴住，思维活动就会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中运行。一个人独处，离开了外在关系的约束，思维自然就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北，一会儿南。这就提醒我们，当我们独自一人的时候，自己的纷乱的心理活动、精神活动该放在什么地方？

我经常讲要养静气、养定力。养静气和养定力并不完全等同于只在公开场合之中、在人群之中才能表现和培养。有时即使能临时抱佛脚，但是临事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表现得很到位呢？因此这必须在日常生活之中，在平日里私下一人时，就要将基础打扎实。

“慎独”作为一种功夫，从宋明理学形成以后，一直到整个明清，甚至在民国年间，被极大多数的知识分子所重。在以前很多家庭的中堂、书房里面，经常就可以看到“慎独”这两个字的字幅，人们都将其作为座右铭。在将近八、九百年的时间里，众多优秀的知识分子都将其作为自己精神的训条、精神的律令，用以随时督促自己，让自己对此有很深的畏惧心。这就是“慎独”。

对于一般的老百姓而言，更多时候怕的是诸如公检法、债主、冤家、黑社会等等身外的事物，而只有君子，才花更多的时间关注自己的精神，怕自己的精神、思想开小差，离开了道。

既然要慎独，那么就要在我们的精神领域之内，先将自己的价值观念转变过来，提升起来。这是我们在学修孔孟老庄等一系列优秀传统文化时，所应该做的事情。我曾反复强调，对于前人的经典，我们不能仅仅只局限于学习，而是要将其变成自身的修养。如果只是学习，那很容易，但若不能变成修养，那学了也等于没学。就如同到一个高级餐馆里面，服务生拿上菜单让你点菜，菜单上面什么山珍海味、鲍鱼燕窝等等都有，可是只要没吃进肚子，那都是空事，作不得数。就像有人在你面前许愿，这个说明天给你送几百万来，那个说等两天给你送几千万来，如果都没有兑现，也等于是空事，作不得数。

我们既然要学习圣贤们的经典，那就要兑现。这个兑现就要落实在我们个人的修养上面，要融入到我们的灵魂之中，融入到我们的生命之中，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之中，变成我们自己的能量，这样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