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冰点 (长篇小说 之二十八)


     

                                    八、

 

牛炳皋判断周明应的生意一时动不得,如果只等着做他的生意,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必须等他的资金周转起来才行。但是,什么时候他的资金才周转起来?更何况他对他也不讲透彻的话,掩掩饰饰的,不知他说有两货柜木等着发运是真是价,他不好细问,这是人家的商业秘密呢。既然周明应不明朗,他要探许仕英这边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跟她一把。

才隔不了几天,许大姐好像换了一个人。她的脸看得出已经过整容,以前有点松弛的眼袋不见了,眉毛修得细而弯,头发剪成个短装而且黑得有光泽,牙齿细心清除得洁白,唇上抹了淡淡口红,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不难看出,在十多二十年前她应该是很漂亮的女人。

“大姐去哪里了,连见你一面都不容易的。”牛炳皋故意埋怨。

“刚去了中国,北京、深圳、广州都跑了一遍。好大的地方啊,房子那么高,人那么多!飞机来飞机去的,真够累人。”许大姐说了轻轻摆摆头,很有点活泼的样子。

“怪不得大姐那么精神那么漂亮,原来大姐去旅游开心去了。”

“是北京公司请去的,不去不行。都是生意的事,去看人家北京、深圳的家具厂,人家的公司才叫公司,那样的老板才算是老板。天天宴请,吃的我都走不动了。你看我肥胖不少吧?有什么办法不肥胖,吃得那么好!难得人家这样热心,我不尽心跟他们合作也不行。”

“合作什么项目,有好事你要想到我,捎带上大家有点益嘛!”

“还不是为做红酸枝。开始我好奇怪,柬埔寨那么多木头,为什么他们偏偏要红酸枝和黄花梨?原来是做那种古代时候皇帝用的桌呀椅呀床呀,对,叫仿古家具。做好了摆出去卖可贵了。我们以前那里懂,红酸枝还当柴火烧呢!真的,在拉达那基里这些山区,红酸枝真的是被那些农民当成柴来烧的,它有油性又结实,斧头一劈就顺着纹路裂开,省工省力,漫山遍野都是这些木头,出门就能够捆几捆背回来。真是守着宝贝不识宝。以前我也做过红酸枝、黄花梨木这类木材,那时侯才多少钱一立方?十多年前只有一百二十美金,如今翻了几十倍!啧啧。。。。。。”许大姐说着不禁地摇头。

牛炳皋说:“现在值钱了,生意不是更好做?”

“现在多麻烦啊,要办那么多手续。”她说。

“我有个朋友,要我帮他找红酸枝,我知道大姐办法多,路子广,你看怎么给找到货。”

“有没有实力的啊?就是说他是不是真正的有钱。我可跟你挑明了,这种生意不是口头说说就做得通的,是得有钱又肯出钱的人才做得的。像我现在同北京这家公司合作,人家就是有钱又不怕出钱。我这次去中国就是他们出钱,不仅飞机票包了,连吃的住的,车送车接的,人家一概全包了,花费可不小呢,人家就是不要我操心,还怕我玩得不高兴,几次问我满不满意。没有那种财力做得到吗?”

“反正是生意,如果有货,他愿买你愿卖,钱货两讫,大家有钱赚,再复杂不过如此。”

“你不懂,没有钱半步也行不通。好比现在我给北京公司跑‘拉申’,就得用钱,没有钱怎么跑?那些官员不看见你的钱,怎么给你‘拉申’?”

“‘拉申’?什么是拉申?”

“‘拉申’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她拍着脑门,又四处扫视,想找个能够代替的事物,“就是纸张!”

说“纸张”牛炳皋懂了:“就是批文!”他心里猜想这个‘拉申’大概是英文读法。“一个‘拉申’跑下来要多少钱?”

“少说也得要两三万美金。贵?值得!如果能花这些钱跑得下一个‘拉申’,真得谢天谢地。”

“按你这么说,做红酸枝得先办‘拉申’,有这个‘拉申’再找木,后面就通了?”牛炳皋将与她谈的厘清一下。“那这样行不行,你这里有‘拉申’,又有木,干脆都一起给我,让我先做一批,怎么样?”

“木?我这里要的都不够,现在怎么可以给你!如果你落实了木头,顺便带你一下还可以商量。我刚才都说了,我这个老板要的货可多的,我是真心真意跟他们合作,要从我这里拿出木头给你比较难办。我看你还是找到木以后,才可以谈下来的事情。”

这样说来,想从她手上解决红酸枝货源已经无望。他的情绪有点失落,于是东拉西扯说其他的话题。正想找什么理由离去,许大姐的电话响了。她站起身听电话,边说边走出门外。讲完电话回来,她说:“你先走一步,我还要等人。”

牛炳皋明白她的用意,不希望他见到将要与她见的人。“我正好有事等着办,不能久坐。”说完招手叫侍者结帐。

许大姐说:“帐由我来结,这杯咖啡我请你,改日再请你吃饭。”她笑着推他出门。

他走出新世界咖啡店前还想同许大姐说找翻译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忍住,把这事托她办,不等于叫她与周明应联系上?一旦他们联系上,那他自己难保就晾起来了。一时间他拿不准如此做的利弊,心情有点沉重。找翻译没有进展,找木头没有眉目,这是怎么回事?

金边街上车来人往,他一时不知找谁商量讨教。突然想起女人的事还得由女人来办。他想,如果叫许大姐找这个人,说不准可以很快办好。别的不说,她自己的女儿就是个人选。不过他不会让她女儿去到周明应这种人身边。她的女儿他见过,长得很漂亮很白皙,身材高挑健壮丰满,周明应见了肯定会满意,但是这样的女孩去是凶多吉少,秀萌就是个例子。如果害了她女儿,她不会放过他,她的儿子这些人也不会饶了他,那他还怎么在金边混?他这样想着,心不禁颤抖一下。。。。。。

许仕英看似不动声色,其实他们的行动抓的很紧。她支走了牛炳皋后,等着两个木主来棉谈供应木到金边的事情。这种事她不能牛炳皋遇见,朋友是朋友,生意归生意。

江涵宇的公司没有正规的上班时间,反正大家围着一件事情转,目标就是找木头和设法将木头运出去。他还给许仕英处理问题的部分权力,她四处约那些以前合作过的老关系,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不用问江涵宇她也可以拍板决定事情。

许仕英组织红酸枝的进展很快,短短时间就落实了两个柜,共四十立方的货。多亏过去的做木材熟人相信她,他们的木材简直就像是等着她来一般,一招手就出发。不过,现在做木材与过去大不一样。以前做木材品种要求可以比较杂,什么槟木、花梨木、红酸枝都算是红木,只要直径大就行,如今强调只要一种就是红酸枝木,极不容易组织,有时一天仅有几立方。最大问题是红酸枝不能光明正大地运入金边,要伪装,夹杂在货物里偷运。后来这些人找到新办法,用小型客车运,将车厢内的坐椅拆了,腾出空间木头,把车窗用帘子遮上,外面看根本不知是运人还是运木头。如果有几部车运,进货速度就不慢。

找到木头得找船运公司,由船运公司装货柜发运。金边的船运公司不少。柬埔寨战后经济发展最快的是成衣制造业,高峰时期有四五百家工厂,几十万工人从业。这些工厂生产用的布匹和做成的产品全部要进口和外销,成衣基本上是按照欧美公司下单生产的,它们全需要运往世界各地,每年有二三十亿美金的货物量的物质进出,是很大的运输量。船运公司专吃货运这块肥肉,不少人盯住这块肥肉,做运输方面生意的公司逐渐增加。它们当然也做其他货物的运输。但是,运输木材就复杂了,运输红酸枝这种已被禁止出口的木材,不是一般船务公司能做的。

许仕英找的船务公司,是她的铁姐妹方玉桂的。方玉桂在此地是个上可通天下可入地的人物,但为人处世非常低调,不事张扬,一心一意地经营她的“方舟船务公司”。她的丈夫姓周,原公司定名“方周船务公司”,后来经过有文墨的人指点,才改为用“方舟”。业务客户多是制衣厂和鞋厂。由于她公司起步早,前些年就争下了大笔财富,,现在业务收入也算稳定丰厚,一般人找她做红酸枝这种木头运输她是看都不看了,不会再冒险。许仕英找她说运红酸枝木,不免惊讶。

“都停了这么些年,你怎么又重操旧业?”方玉桂问。

“生意生意,哪里有钱那里去。重操旧业又怎么样,碰得合适的旧业,比那行都强。”

“你我都知的,政府不准做这种生意。你应该听我说过我那次硬冲过关的事。。。。。。那个死鬼够咸的,惹得我一肚子的气,至今说起都还有火。你做点其他的不好?”

“我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答应了朋友托的事,打破头也要帮的。何况也不是白帮忙,真金白银,人家出得起钱。你说吧,你要什么价钱。”

“我还没有答应做,哪里谈得到钱了?”

“我们姐妹那么多年,你懂我我也识你,我们就不要说多余话,就是为了挣钱,而且是你我一起联手来挣。这种生意你不做,一定会有人做,与其给别人受益,倒不如给你受益。你我合做,就凭多年姐妹情分这条,给你做我更加放心。”

方玉桂见说到这份上,沉吟片刻,说:“我做可以,但要价高,你老板不会心痛吧!你知道过去的通关费就是四五千美金,现在的行市不用说是要加码的,不说多加,起码再要增加两三千美金,每柜我总得赚两千,把你的佣金打进去多少,一千?好,我们就定一千。”她拿过桌上的计算器,拍拍的飞快地揿着,然后亮给许仕英:“这个数,每柜我要收这么多!”

许仕英看计算器显示的一串绿色数字:“一万五千?”

“我担心这个数还不够!你不知道现在港口码头已经装上电子眼,不须开柜就能看透货柜的铁壳,柜里装什么货都看得一清二楚。要给他们钱,让他们看见了不说而放行。要不,他们说货柜里装的是红酸枝,不给盖章怎么能下船?我打的数是一万五美金,这得做足准备,如果他们要的数目太大,那时侯我再向你们加码就不好提了。”

“这些人我也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胃口多大。我答应你一万二,你足有赚的。你不能由着他们狮子开打大口乱喊要钱。你要价太高我这里难做,因为一个柜的货卖出去都赚不了这些钱,生意如何做!以后真的要增加,要看看再说。”

两人你来我往的扯了一阵,最后在一万二千美金谈妥。“生意正事说完,说说几句闲话。你最后没让那肥鬼上手吧?”许仕英问。

“海关那肥鬼发癜!他想得到我?连手都没摸着,后来还叫人整他一着,打了他的饭碗。”方玉桂说。

方玉桂当年是个标志女人,虽然不像上画的那种美女,但身段好,穿得新潮,皮肤白皙,鹅蛋脸一笑旋出只酒窝,到哪里都能够吸引男人的目光。她不仅外貌出众,她做事的风格更是泼辣,连一般男人都没有这样的胆略。(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