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四川》——大动荡时代的苍凉悲歌
许大立
高产作家王雨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给我们送上一本厚重的长篇小说,让我们讶异之余不得不钦佩他的无穷无尽的创作能力。可以说《长河魂》的墨香还在鼻翼中回旋,《填四川》就已如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精神盛宴摆到了我们面前。王雨不愧是选择题材的高手,在几十年不间断的对小说创作的追求中,他过人的第六感觉发现了这一大动荡时代的文学空白,并果断地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仅仅两年时间,便将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口述历史演绎成了活生生的故事和人物,让那些颠沛流离、开疆拓土,重建天府巴蜀的前辈先贤的苦难与奋斗,挫折与辉煌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文学上素有“画鬼容易画人难”之说。意为鬼神谁都没见过,描写远古或者魑魅世界就可以随心所欲涂抹一番,不必拘泥于作品的社会形态和人物性格;而撰写近现代史实的文学作品则必须深谙那个时代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其间的难度要大得多。王雨的《填四川》则属于特殊形态的作品,既要画鬼,又要画人。几百年后再写那些事,除了大的背景,实际上所有的人物和故事都得编写再造。而所谓大背景,则由于所称“张献忠屠蜀”之后,对张献忠的负面评述数百年间几成定论。直至清亡之后才有另说:张献忠并非血洗四川的主犯,他在川不过七年,而明末清初四川的大规模战乱却持续了三十四年,四川之祸主要在于长年战乱、瘟疫、外逃等诸多原因。明军滥杀、清军滥斩、地方豪强乱夺、乡村无赖杀人邀功、张献忠杀戮清嫌,继而是南明与清军之战、清剿吴三桂之战,四川成为惨绝人寰的战乱之地。此是造成巴蜀之地生灵涂炭十室九空的根本原因。而根据马列主义的唯物历史观,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对于这段众说纷纭的历史,事实上政治家或者史学界至今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王雨实在是聪明过人。他越过难缠的历史,把“湖广填四川”之前的陈年旧事撂在一边,从纷繁浩淼的典籍与史料的海洋里寻找真实,从真假莫辨、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里采撷精粹,而后展开作家博大的想象空间,开始了他自己的“湖广填四川”般的生命历程。
说实话,写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长篇历史小说,需要花费作家很大的精力,需要作家下定越洋过海般的莫大勇气,需要作家必须有超人的智慧和厚重的积累。可喜可敬的是,这些王雨都做到了。他从多年前就开始收集“湖广填四川”的相关资料,广泛涉猎明清历史,深入了解那个时代的宫廷、官场、社会、农耕、商贾等等方面的文化习俗,为其准确把握小说中的斑斓多彩的社会生活和各色人物打下了良好基础。正因为如此,王雨写起故事和人物时得心应手,转换自如,无论宏大场面如皇城皇宫康熙雍正乾隆,小到栽秧织布挖煤,都敢写,而且写得惟妙惟肖,让人物和场景活络起来。笔者最为感慨的是他的想象力,写重庆几百年前的市井、码头、商贾众生相,竟也如此丰富多彩,他把至今仍然生机勃勃的磁器口、朝天门、湖广会馆、江北嘴等等写到了他的小说中,使人油然而生亲切感,也增加了作品的可看性。
然而最让我惊叹的是王雨编故事的能力。小说从主人公、宁德功之女宁徙千里迢迢赴川寻父写起,曲曲折折,迂迂回回,一路上受尽苦难,也一路上埋下伏笔,丢下“包袱”。这些伏笔中的人物后来都在小说的不同场景里一一显现,让人大为称奇,也有力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比如她和儿时的玩伴宣贵昌、常维翰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一直绵延到老死;比如白发飞人在乌江边的大山里抢走她的大儿子常光儒,后来竟被其落脚地的荣昌县路孔寨的乡绅赵书林收为养子,由此又和她一家牵扯出许多缠绵悱恻、柔肠寸断的故事;而武陵山上的土匪孙亮、赵玉霞更是与宁徙一家纠缠不清,直到常光儒做了川东道台带人剿灭了铜鼓山上的匪巢,杀了自己的土匪姑妈姑爹,这段恩怨也未能了结。而宁德功、常维翰等等更是在大中国的广袤时空里腾挪翱翔,时而京城,时而西域,走南闯北,出人头地,一度成为皇亲国戚。王雨在这部小说里将他的想象力用到了极致,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充分展现了他的思维空间,显得自信而从容,所有人物情节都跑不脱王雨的手掌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生杀予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王雨其实深谙此类小说的经脉所在。“湖广填四川”是一部宏大的传奇,却少有基本的案例;是泣血的故事,却没有多少真景实情。唯有在浩瀚的史籍里寻找所需,在大脑里生成人物和故事,让思想的激情飞翔起来——于是他选取了闽西宁家,选取了荣昌的路孔,在博大的时空里搅动、研磨、组合,终于糅成了作品的框架和血肉。我个人觉得,王雨是从古典章回小说和当代武林小说中吸取了营养,他的故事情节调度直截了当,没有多余的铺垫和回旋;王雨搜集并调动了大量川东民俗民风上的华彩篇章,诸如川江号子、民歌小调,方言俗语,轻松而随意,增加了地域风情;小说中的语言也是直来直去,没有过多的叙述或赘言。正因为写的是几百年前的事,这种叙述也就形成了此篇小说的特点,与王雨先前的小说确实有所差异。是否之间,有待商榷。
还有,王雨的小说结构呈框架式,立体感强,画面感强,空间很多,留白很多,尤其适合当今连篇累牍的电视剧创作需要;人物脸谱形形色色,把荣昌、路孔几百年前的社会景、众生相刻画得入木三分,难怪荣昌各界、党政官民将之作为多少年也难得的展现当地文化深厚积淀的珍品佳作了。
当然,小说中也有值得商榷之处。枝蔓可让大树成荫,枝蔓太多则成树之累赘。比如宁徙的小外孙常宗文幼时被铜鼓山的土匪掳走,后来竟变成了匪首“郭奎”,率人杀了宁徙,也让宁徙成就了千古英名。这显得太巧,巧得离奇。作者没有必要让宁徙以死促成小说的高潮。因为她的磨难与创业,她的聪慧与大度,她作为“湖广填四川”一代人的风范已经足以供人景仰。另有一些微小疵漏也不再赘述。总而言之,瑕不掩瑜。
毋庸置疑,《填四川》是王雨小说创作中的里程碑之作,《填四川》是一首悲壮凄婉、苍凉激越的生命之歌。希望这是王雨小说写作的新起点,希望他的作品会更加成熟精淬,为各界殷殷期盼的重庆文学大进步做出贡献。
2010·8·23重庆听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