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中国汽车界几位朋友离去的怀念


     

这个怅惘的七月

曾经以为很久以后将发生的事情,突然难以置信地降临。好在,总有一些生命,他们已经离开我们,他们从不会离开我们

贾可 原载《汽车商业评论》2010年8月号

 

“爷爷,我会永远想念你”。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流了出来。它写在滕伯乐遗体前摆放的花圈上,在所有挽联里,孙女献给爷爷的这句话,重重地撞击了我的内心,我想,这句话也一定是最令这位老人在他乡感到欣慰的。

7月28日上午10点半左右,滕伯乐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东礼堂举行。李岚清派了儿子前来参加告别仪式,而很多已经白发苍苍的汽车老前辈,不顾年老体迈,在北京罕见的酷热夏天,前来见滕老最后一面。

我一直没有哀伤的感觉,我的脑海中还一直回荡着滕老高亢响亮的声音,就在这个7月初,我们举办《汽车商业评论》的中国汽车人“口述历史”联谊会,他帮着我们张罗忙碌的3天情景还历历在目。他那么要强,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连搭手帮他提一下包也不愿意。

我从来没有进过滕老的家门,7月25日,在他离去一天之后,我和我的同事见到了那个清贫的家,蜗居里最大程度占据眼睛的就是各种各样摆放无序的汽车资料。他的老伴于淑珍说,家里就是他的这些东西最重要,他一天不工作就不舒服。滕老的侄子说,我看他就是累死的。

滕老是从南汽退休的,退休前是南京汽车制造厂副总经济师兼驻北京办事处主任。退休后,他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他是组建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的两人之一,他也是中国汽车工业咨询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它们都可算是滕老的娘家单位,它们的当家人都决意要办好滕老在人间的最后一件事情。

作为生者对死者的敬意,作为生者对死者生前热忱奉献的回应,江泽民、李岚清、王兆国差人给滕老献了花圈,陈祖涛、何光远、李刚这些滕老生前曾经朝夕相处的老上级也都亲自来为他送行。

那天一起参加联谊会的张兴业不听劝告赶来了,他经历两次中风但每次都顽强恢复;那天一起参加联谊会的陈清泰来了。他对我说,前两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是的,但是,从不以为自己已是老人的滕老却因心源性休克在75岁之际一下离人间而去。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两次聚会,一次是喜,一次却是悲。

但是,请原谅我,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我从没有觉得滕老已经离去。滕老曾经夸我和我的同事们是可爱的人,我觉得滕老才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可爱的人。可爱是多么宝贵的一个词语啊!因为他的可爱,我从不觉得滕老已经离我们而去。

我喜欢胡思乱想,滕老离开后,我立刻想起的是这样两个人——捷克的米兰·昆德拉和法国的帕斯卡——让我永远都牢记的思想。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被背叛的遗嘱》中写道:“如果一个年老的农民弥留之际请求他的儿子不要砍倒窗前的老梨树,老梨树便不会被砍倒,只要他的儿子回忆父亲时充满着爱。”如果这样,那位农民就将永远也不会被儿子看作已经死去,“那棵老梨树,它会留在窗前,它会留在窗前,只要那位农民的儿子活着。”

所以,当我看到“爷爷,我会永远想念你”的挽联时,我流出了眼泪。我觉得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这是为滕老能够一直不会“死去”而高兴的眼泪。他不会“死去”,只要那些爱他的人还活着,只要我们都还能一直记住他所给予的默默的无私的奉献。

是科学家也是哲学家的帕斯卡这样最负盛名的名言也会让我对于死亡采取一种超然的态度。他说:“人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因为能够思想,所以脆弱的人变得最有尊严,所以死亡对于人并非最最可怕。

   当我在叙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个人。他是上海大众汽车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公关总监曾家麟。也是在这个7月,在7月的17日,他和他的领导上海大众总经理刘坚以及另外的两个人,在甘肃瓜州县至敦煌市的路上车祸身亡。

我不认识刘坚,但是同家麟相识,甚至曾经十个小时在飞机上坐在一起从欧洲回家。我听他讲过很多故事,我知道办公室主任的不易,更深知公关工作的辛苦,不到3年的交往,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善于处事的性情中人。

    有很多的人会记住他,记住他们,他们将长久地活着很多人的心中。但是,对于家麟,对于另外三个正当盛年的男人,他们的离去在我心中激起了一阵疼痛的感觉,他们是人子,他们是人夫,他们更还是人父,他们过早地离去对于他们现实的家庭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我很难想象他们的孩子们在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却永远没有了父亲的哀痛情景。

    2010年7月里两位朋友的离去对我来讲终究是一种无法挥去的怅惘,那些曾经以为将是很久以后发生的事情,总是令人难以置信地降临,平添人生的无力感。但是,好在,无论如何,总有这样一些生命,他们已经离开我们,他们从不会离开我们。

    家麟离开后,上汽的一位朋友给我发来这样的一条短信:“人世间,相惜于品,相敬于德,相交于情,相随于义,相拥于礼,相亲于爱,相思于节,安全至上,问好问候。”我突然觉得,对于所有活着的人来说,在经历了朋友们的生离死别后,这些看起来空洞的词语突然一个个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