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七春涧秋潭——《禅宗杂毒海》选析(4)
赠 别
相逢相别两无言,万柳亭边上渡船。
忽谓空来又空去,举头浑见旧山川。
宋·松源崇岳
品析: 唐宋时代,中国文化氛围浓厚,一般的士人都会吟几句诗,何况高僧才子,酒席之间,送往迎来,均要吟诗道情,不像今天最多说声“拜拜”了事。
“多情自古伤离别”、“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是才子佳人们离别时的心情。那么禅师呢?他们并非如人们所想象的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也有很深的情感,但表述的和处理的方式当然与世人不大相同。
“相逢相别两无言”,禅师们在一起,不论相逢相别,都有点维摩居士“默然”这种不二法门的味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嘛,何况“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了,有个相逢相别都是多余的形式。“禅客相逢只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这是五代诗僧禅月大师的名句,弹指一声就够了,何况什么婆婆妈妈的话需用去说呢?
“万柳亭边上渡船”,杭州在南宋时最为繁盛,这个万柳亭,当在钱塘边上,松源禅师在这里送客。“勿谓空来又空去”,出家人一辈子的宗旨就是一个“空”,迎往送来,待客待友都是“空手道”,空去空来,但禅师当然不会躺在这个“空”上——举头浑见旧山川”,一切依旧,一故如故,这一切并不需要去“空”啊!
青箬笠前天地阔,碧蓑衣底水云宽。
不言不语知何事? 只把心来不自瞒。
宋·灵隐道济
品析: 中国人民所熟悉的这位济公活佛,看来诗还写得满不错,而且人情味也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这首渔歌子一出,这一套农家雨具颇受人们青睐,成了风行千年的“时装”,真是“天地阔”,“云水宽”。赠别留言,说什么呢?有诗在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有“心”在此,有个“不自瞒”,“不他瞒”的“心”在此,一切都足够了,尽在不言之中了。
家住匡庐最高层,孤猿啼处月华明。
如今底事思归去,莫记当年断肠声。
宋·浙翁如琰
品析: 如琰禅师住持径山,是南宋“五山十刹”之首,他是大慧宗杲禅师的再传弟子,功底是深厚的。这是送其弟子归庐山时所作的诗。
禅师见道开悟,其精神如龙升天,当然是在“最高层”了,在这里,“孤猿啼处月华明”,这时真有天高月朗,临风长啸之意气。见道开悟后,当然就不会再当小和尚了, 四方都会来“迎请”,自己也愿回到出家时的庙子,何况庐山这个道场呢?临行再谆祝一句:“莫忘当年断肠声”——这是禅师们印可的一种表现方式。前面说过“铁石心肝也断肠”,是悟时的一种感受。千万不要忘记当年在这里“断肠”时的情境啊!就是向四方丛林宣布,我这个弟子已在我这里破参了,受到印证了。
去到双林见旧游,眉横新月眼横秋。
寒暄未举宜先问,因甚桥流水不流?
宋·石溪星月
品析: 浙江义乌双林寺是一座有名的寺庙,因为在梁武帝时,这里出了一个中国的“维摩居士”——善慧大士,因其姓傅,又简称傅大士。大士是菩萨的中国称谓,如观音大士一样。有关傅大士的传说很多,据说他修成“首楞严定”,常与诸佛菩萨共游。他有一首偈子,更常为禅林称道: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里,石溪星月(住持杭州径山)禅师送僧礼双林傅大士塔时,写下了这首赠别诗。“去到双林见旧游”,这位僧人当是游方僧,八方免费旅游,再一次赴双林“考察”去了。“眉横新月眼横秋”,一个相士看到了这样的眉宇,一定会竖起大指头夸:“好相好相,入世则为将为相,出世则成佛成祖。”“眉如新月”,则秀朗有彩,“眼横秋”,一片清霜肃杀之气,若非人世间历练过来,饱经风雨,饱阅沧桑,眼睛哪会有这样的气象。
“寒暄未举宜先问,为甚桥流水不流?”到了双林寺,见到各位道友,先莫寒暄作俗态,要有宗师作略,问一问他们身居双林,明不明白傅大士这诗偈之义呢?
这里,石溪星月禅师实际上是为告别者下了一拶:你明不明白这一层意思呢?是否是过来人呢?“眉横新月眼横秋”,有其表,似否有其里呢?
白纸无端黑笔书,分明一句却模糊。
青灯夜雨湘江上,添得平沙落雁图。
宋·西岩了慧
品析: 这是西岩了慧禅师住持浙江天童寺时为其入室弟子赠别兼“印可”的诗偈,既有诗情画意,也充满禅机,是一首难得一见的好禅诗。
“白纸无端黑笔书”,纸笔本来就是用来写字的,黑字就是要落在白纸上,但人们精神这张“白纸”上,是被什么“笔”,写了些什么“字”在上面呢?
“分明一句却模糊”,禅师明心见性后,这本是“分明”清晰的,但要表达出来,却不知怎么就“模糊”了。
“青灯夜雨湘江上,添得平沙落雁图。”西岩了慧禅师的这位“毕业生”,不知是被人迎请,或是本来就回湖南寺庙,总之是坐船而去。了慧禅师心里明白,这位弟子一回到湖南,就会像“平沙落雁图”这幅唐代名画一样,享有极高的声誉。因为,禅、禅师本来就是一首极美的诗啊!
龙从流水响泠泠,一曲韶乐和不成。
散作鄱阳江上曲,几人蓬底听秋声。
宋·西岩了慧
品析: “韶乐”,相传为帝舜所作,是比“阳春白雪”还“阳春白雪”的中国上古时代的名曲。孔子在齐国时,曾与齐太师一起谈论音乐,并一起欣赏了齐国王家乐团演奏“韶乐”,感到太美妙了,于是一心一意在齐国拜师学习。孔子在学“韶乐”期间简直陶醉得不知所以了,竟然“三月不知肉味”,达到了那种崇高无我的境界。
这也是西岩了慧禅师为其入室弟子所作的赠别诗,意境深沉悠远。“龙从流水响泠泠”,“云从龙,风从虎”,水里之龙,则尚未能变化飞升。所谓“响泠泠”,有《周易》乾卦,“初九潜龙勿用”之意寓在其中。“一曲韶乐和不成”,“韶乐”是世间最美妙的乐曲,有谁能知?又有谁能和呢?见道开悟的禅师不少,有的居名山大刹,受到皇帝和士大夫们的崇敬,有的则隐居山野,不为人知。这一方面是禅师的个性所致,另一方面,也与命运有关。如苏辙在禅上的导师景福顺禅师,为黄龙慧南禅师“长子”(苏辙语——首座弟子),但黄龙慧南却说他命“薄”,只能居小庙,结果他虽交有一批文人学者为友,但却只能藏身僻处,终身不涉都市。西岩了慧禅师对这位弟子,大概也是这样看的。
“散作鄱阳江上曲,几人蓬底听秋声。”这首诗的基调较冷。对于“韶乐”,既然“和不成”,那就将这“龙戏水”之声散作鄱阳江上之“曲”吧,或许有的渔船,有的庵棚内能够找到你的知音……
西岩了慧禅师的赠别诗别有一格,这里再录两首供读者欣赏:
千峰积雪初消后,万里春回物物新。
好个转身时节子,铁关难锁玉麒麟。
我居双径汝灵山,一语临风要说难。
纸袄幸然无点墨,三冬途路要遮寒。
佛香浮雾昼霏帘,春涧鸣泉雪后添。
乞食归来双树底,散花如雨读楞严。
明·见心来复
品析: 这是一首优美的诗,虽说是赠别,不如说它是三幅写意画。你看“佛香浮雾昼霏帘”,在佛堂内,香烟袅袅,又弥散成团团香雾。整个白天似雨非雨,似雾非雾,透过门帘和窗帘,那清新的,似寒似暖的雾霏和香烟融成一片。冬天的那几场压在山上的雪融化了,宁静一冬的溪涧开始欢腾了,听吧,“春涧鸣泉雪后添”。
道兄啊!你四方游化,将要离我归去,回到你那“双树”之下的草庵内闭关。我相信,当你诵读《楞严经》时,天女们一定会散花如雨,对你表示景仰和赞叹。
在佛教传说中,某人修道有成,要么“大地震动”,要么“天女散花”,表示对修道者的礼敬。“天女散花”这一动人的传说,至今在敦煌的壁画里,仍可看到那种美妙动人的情境。
江水无情去不还,惟留两岸好青山。
轻云藏迹能归岫,不向春风向素颜。
明·建文帝
品析: 明朝的建文皇帝朱允炆,以皇太孙的身分继承太祖皇帝朱元璋之位,他性格宽厚敦和,大异乃祖。但因朱元璋时分封诸子为王,难免形成某种诸侯割据之势。故建文帝即位不久,就拟“削藩”。其叔父朱棣为燕王,因朱元璋终不放心北迁的蒙古势力,故让其握有重兵以固河北。这次削藩,他带头反对,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从北京杀向南京,即帝位后,就是著名的明成祖。而建文帝则不知所终,传说他失望之余,干脆出家当了和尚,混迹于西南诸省,留下了不少似怨似悟的诗篇。
“江水无情去不还”,长江之水,历来就只知东,不知西,不知淘尽了多少风流人物,的确是太“无情”了。“惟留两岸好青山”,今日之水非昨日之水,水性长流留不住;今日之山即万年之山,山性永恒常不变。皇宫龙庭依然,但坐龙庭的主人却不同了啊!“轻云藏迹能归岫,不向东风向素颜。”建文皇帝为了逃避永乐帝的追捕,改名换姓,改头革面,东躲西藏,真有如“轻云藏迹”一样漂流不定。但在明成祖永乐皇帝去世后十年的宣德年间,他北上北京时,被当年侍候他的小太监认出来了 (这小太监当然也老了)。明成祖以叔灭侄,篡夺皇位毕竟在儒教纲常至上的中国,被认为是件大不光彩的事,他的孙儿宣德皇帝也为之感到羞愧,就把建文皇帝——这位已出家三十多年的老僧接回宫中,但建文帝厌恶宫廷,已陶醉于自在无忧的僧人生活,拒绝了侄儿的盛情美意,拒不入宫。宣德帝就为他建了一座寺庙专为供养。“不向春风向素颜”,在饱经苍桑之后,对红尘的认识必然深了几层,建文帝怎么可能回到令他痛心的那个环境中去呢?
建文帝出家之事与清顺治帝出家之事虽在民间有众多的传说,但多不足据,毕竟仍为历史的重大疑案。
几番拽杖思归省,踏断溪声到处家。
烦语倚闾头白母,好看隔岸柳丝斜。
清·玉林通琇
品析: 玉林通琇禅师是清初禅宗著名大师,顺治皇帝曾两次把他接入宫中问法,被封为“国师”,并赐他一枚“大觉普济禅师”的金印,但他到死时也没有打开看过,更不要说向人炫耀了。
这首赠别诗,大概是家里亲人来看他,临别后的赠言。“几番拽杖思归省”,禅师们是出世的僧人,原本无家室之累,但也难消思念父母兄弟之情,于是多次萌发了回家“归省”的念头。但出家之人以四海为家,不拘一姓之小家,所以是“踏断溪声到处家”。虽然如此,对自己的母亲仍难忘怀,“烦语倚闾头白母”,请代我问候在家门口望我归来的白发老娘吧——这真是一种欲归不归的矛盾心理。“好看隔岸柳丝斜”,春天来了,柳树又生新叶,也许在这春和之日,我会回来探望母亲大人的。
如今无处觅深山,但得心闲即闭关。
吴越不分烟水路,醉人秋色月初圆。
清·箬庵通问
品析: 箬庵通问禅师与玉林通琇禅师是“通”字辈的师兄弟,同为明末禅宗大师天隐圆修的弟子。出家,对一些志气高尚的人来说,是为了遁世。在清初,一大批忠于明王朝的人出家,是表示对清王朝的不合作,是一种表现“气节”的高韬。
但现实生活往往是,出家并不等于出世,一但修行有成,慕名者就纷纷而来,叫你无处回避。另一方面,历代名山,也早就人满为患,所以通问禅师不得不发出“如今无处觅深山”之叹! 岂止今日,早在唐代刘长卿的诗中就有“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的感受。
但真正的禅师是无须回避世间的,六祖大师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那些远离人世,怕受干扰、污染本身也是“功力”不够的表现。真正见道了,世间和出世间是不二的,是“打成一片”的,所以说闭关修行也用不着到深山无人之处,关键在是否能“心闲”,“得心闲处即闭关”,这是具有多么大的定力与火候啊!
能有这样的火候,当然是“吴越不分烟水路”了。吴越还是近邻,用唐代李长者的话来说,是“无边刹海,自他不隔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当念”。全部宇宙,全部时间和空间都收归方寸之中,还有什么“烟水”可以隔绝呢?不说这些了,且把樽前酒,共酹月儿圆吧!不要伤离伤别,“醉人秋色月初圆”,让我们各在天之一方,欣赏“月初圆”的这“醉人秋色”吧!
送曾侍禁
冷匣秋波射斗星,铁衣随从古霜清。
宣池莫问当年事,一片威风动地生。
宋·雪窦重显
品析: 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这位“曾侍禁”与南侠展昭一样,是“御前带刀护卫”的角色——侍卫于禁中嘛。你看他“冷匣秋波射斗星”,中国历来有剑气射斗牛的传说。王勃在其著名的《滕王阁序》里,不是有“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的名句吗?这位曾侍禁所佩之剑为宫禁之物,当然会有“冷匣秋波射斗星”这样的神异了。
“铁衣随从古霜清”,给皇帝老子站岗值夜,那一身的铁甲,在寒冷的月夜之下,不知凝就了多少清霜。
“宣池莫问当年事”,“宣池”笔者未察明来处,估计是皇家内苑御林军习水战之处吧,这位曾侍禁可能当年在“宣池”的一次比武大会上夺魁,雪窦重显才会以—代高僧的身分这样赞誉他:“一片威风动地生。”
送麻居士
纱帽山仪白苧袍,远投孤顶近吾曹。
携来七尺霜前竹,划断天云不放高。
宋·雪窦重显
品析: 留赠与赠别不同,赠别是远居两地间的朋友聚会分别时的赠诗。而留赠则是朋友间相处一地、时时可以会面,有事有感时彼此以诗相交。但后面所收集的,仍有赠别类的诗,也无妨吧!
这位麻居士是一位在家学佛的隐士,你看他“纱帽山仪白苧袍”,头上是用麻纱织成的“山人帽”,身上穿的是漂白的苧麻白袍,一副悠哉游哉并不劳苦的山人隐者的形相。
他离家而去,来到奉化雪窦山顶结庵而居,就与雪窦重显禅师成了邻居——“远投孤顶近吾曹”。成了邻居当然就要造访,相与谈经论道了。“携来七尺霜前竹”,看来这位麻居士决非泛泛之人,这七尺霜竹拄杖是暗喻其气节清高,高到“划断天云不放高”的程度了,了不起!
送李宗远归广东
三山木落雁啼霜,虎踞关头买小航。
明日相思望南斗,水流不尽楚天长。
明·见心来复
品析: 一般修行的人,对人情和道情是分割开的,但真正的禅师,人情就是道情,道情就是人情。说人情,并非世俗烦恼贪欲之情,其喜怒哀乐都极为纯正。说道情,也决非枯木死灰,而是把道植根于人,把人升华为道。见心来复禅师送李宗远先生,就有着这样的情致。
见心来复禅师住持的苏州慈溪定水禅院,就在太湖边上,此时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之时,太湖三山,雁阵高掠。在“虎踞关”下,李宗远乘船辞别,苏州与广东,这一隔千山万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聚首。临别时,来复禅师说:“你去吧,我会思念你的,明天夜晚,我向着南斗的方向为你祈祷,我们的友谊,如水之流不尽,亦如楚天那样寥廓啊!”——“明日相思望南斗,水流不尽楚天长。”这样的情谊,这种方内方外的情谊,真的是不多见啊!见心来复赠李宗远回广东共四首,均佳。
太平身退更何忧,归老南山问故丘。
一色梅花三万树。夜和明月醉罗浮。
品析: 见心来复禅师生于元末明初,明洪武二十四年圆寂,享年七十二岁。在元末兵荒马乱之后,终于有二十四年的太平日子。李宗远当是追随朱元璋的中层部属。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李宗远在明王朝建立后不久,即“归老” 于广东,虽说不上明哲保身,却也暗合天道,得以安享天年了。“太平身退更何忧,归老南山问故丘”,几十年的战乱,少年离家老大回,终于有太平日子过了。
“一色梅花三万树,夜和明月醉罗浮。”相别在秋,遥想明年春天,广州罗浮山的梅花千树万梅盛开,南方暖地,有酒一樽,花月同醉,这归老的日子也满不错啊!
还有两首,录取供读者欣赏:
闻说高侯气胆狂,校诗多在白云窗。
秋来椰子甘如蜜,寄我须缄五百双。
鹦鹉杯酒泛紫霞,风流浑讶谪仙家。
锦袍留客催春燕,开遍东园豆蔻花。
送严使君端溪归越中
江南木落雁天高,—路青山送客舠。
应访寒山旧苕迹,松门斜日听秋涛。
清·退翁弘储
品析: 退翁弘储禅师,是明末颇有争议的汉月法藏禅师的弟子。这位严端溪既称“使君”当然是卸任退休的州府级官员了。
古代中国士大夫的娱乐和心性所寓,俗的不外声色酒肉,雅的不外棋琴书画,高的当然僧道松月了。一般的士大夫为标其高,均愿与僧道为侣。明末三大老的黄梨洲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青年时好与僧游,特别与退翁弘储交好,交应其请,为其师汉月法藏禅师撰了塔铭。可见退翁识见声望,实为江东一流。
该诗诗意明白,就无须多说了。
赠相士
人说先生相最灵,试将一问问先生。
山僧未出母胎时,盖胆毛还有几茎?
元·东岩净日
品析: 多年来,社会上有一种误解,就是把医卜星相与佛道二教混为一谈。其实,佛教与巫卜星相有着严格的界线区分,泾渭分明。当然不排除一些高僧仍精通此行,但大多戒律精严的是不愿与之合流的。这里选上一些禅师赠相士、卜士的诗偈,看看禅师们对星相、占卜术有何高见。
东岩禅师这首诗,是赠给一位面相高人,“人说先生相最灵”,当然是看相很准,大家都说这位先生“灵”了。但禅师认为,命在相外,看相再了不起,最多也只能推断百年之间的事,那生前死后,则是任何相士也无可奈何的啊!而对这一点,佛教——禅宗才是真正的内行。所以“山僧未出母胎时,盖胆毛还有几茎?”这个问题天才晓得,那位相士又如何回答得了呢?
风摇翠竹声敲玉,雨洗群峰色泼蓝。
妙相堂堂只这是,先生有口怎生谈。
元·谷源妙道
品析: 这首赠相士的诗,比上一首深沉多了。请人看相,却要相士去看那“风摇翠竹声敲玉,雨洗群峰色泼蓝”中的情境,这与人的身相、面相、吉凶祸福有什么关系呢?但谷妙道禅师还一再对相士说:“妙相堂堂只这是”——我的相貌,而且是堂堂的“妙相”,就是这风雨群山中的一切,看你怎么个相法。禅师根本不把相士看在眼里,就算袁天罡、李淳风、麻衣在世,也只能相凡夫俗子,怎么知道禅师们 “向上”的那个“法身”相呢?所以必须是“先生有口怎生谈”,这是无论如何也相不出,说不出的啊!
双目炯炯逼人寒,验尽贤愚瞬息间。
父母未生前面目,应须返照自家看。
?·拙庵光
品析: 世间的确有一些高明的相士,如汉代许负,唐代袁天罡等。他们相面如神,吉凶之验,断人福祸于运眸之间,决非一般江湖上混饭的可比。真是“双目炯炯逼人寒,验尽贤愚瞬息间。”但禅师认为,高则高矣,了则未了,你们哪怕把相术学到底,仍然解决不了自己的生死大事,所以应该学佛参禅,“应须返照自己看”——看看自己的那个“本来面目”是什么?
赠卜士
卦盘掇转昧真机,祸有胎兮福有基。
昨夜孛星移一位,先生睡着不曾知。
宋·石田法薰
品析:前面几首是赠给相面的,这里几首,是赠给算卦的。古代中国问卜算卦,有用数理易卜,有用龟甲烧断。这位相士,大概是用易数筹码来推算八卦,所以是“卦盘掇转”。但灵不灵呢?算它灵吧,也是违背了大道运行的“真机”啊!
佛教讲究因果,没有无因的果,也没有无果的因,因果关系是一致的,统一的,所以是“祸有胎兮福有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以真正的修行人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重因不重果。有了善因,还怕没有善果吗?畏惧恶果,当然就不敢乱种恶因了。
“昨夜孛星移一位”,古代中国天文学早就知道有火、土、木三大行星有逆行现象,称之为“孛”。也有称二十八宿中的“鬼宿”为“孛”的,也有称慧星为“孛的。”这对于那些江湖术士,哪怕是吃“星相”饭的也不懂,因为这是朝廷太史令、天官们掌管的业务。方外好天文的僧道们当然也能凭自己的才智与不懈的观察掌握这门学问,但江湖术士懂什么呢?“先生睡着不曾知”,岂只睡着不知,醒时他们也不知啊!
汝钻龟甲我钻心,钻透灵源值万金。
爆地一声爻象露,六爻平静绝追寻。
元·万峰时蔚
品析: 看相算命,是古今中外都有的一项职业,它根据于人们对吉凶祸福的趋避心理而产生的种种预测手段。对禅师而言,致力于百年祸福的追求、研究,未免把人生的意义看得太狭小了。禅师的眼光是着落在整个人生宇宙这层关系上的,着眼于永恒的生命智慧之流,而不仅仅在乎于这区区百年。
“汝钻龟甲我钻心”——龟甲未必有人们这个“心”灵验,何况断决龟甲吉凶的,也还得靠这个“心”啊,龟甲钻透了又值几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星相术士大富大贵的,再了不起的星相家也不如一位见道高僧,为什么呢?“钻透灵源值万金”啊!“钻透灵源”见道开悟,成佛作祖,自在逍遥,命运在阴阳五行之外,岂“万金”可买!话说回来,“爆地一声爻象露,六爻平静绝追寻”,——当见道开悟时,那“爆”地一声的“爻象”的确显露出来了,但你的“爻象”却平静得很,能用什么卦表现“这个”呢?不可能啊!
以上这些,也可以说是禅师们的“老婆,心切”,用佛教的慈悲心来规劝,指示这类星相家们要追求大道,不要去玩弄小道,小道小术是成不了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