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黄,还是姓张?(图)


姓黄,还是姓张?(图)
  李辉 著

  姓黄?姓张?哪怕到了八十几岁,黄永玉自己也说不准确。

  人也奇怪,在漂泊摔打跌宕起伏的岁月中,黄永玉从未想到过在父母那里追根究底。是顾不上,还是没有这个意识?自儿时起,他就听前辈说过他们家原本姓张,但为什么后来改姓黄,黄家的人死后的墓碑上通常照例刻上“张公”而非“黄公”,其中原因至今也不明白。祖辈的来龙去脉,对于他,或许知道个大概也就够了。

  表叔沈从文一篇失而复得的小说《来的是谁》,在2007年一经面世,黄家的这个少为人知的秘密,忽然间又引起了人们的兴趣。

  黄永玉的曾祖父是沈从文的外公,而在沈从文前往北京进入文坛之前,陪伴沈从文一同漂泊湘西的正是黄永玉的父亲黄玉书。黄家的渊源,想必曾是两位表兄弟滞留洞庭湖时的一个话题。难以想象的是,沈从文对黄家家世的追根求源好像有着特殊的兴趣,尽管许多年过去了,以黄家家世来写一部小说的愿望,却在沈从文心中一直没有消失。“文革”期间,他下放到文化部湖北咸宁“五七干校”劳动,百无聊赖中却终于找到了重续文学之梦的最好方式——— 为黄家写一部小说。

  1971年6月上旬,正在中央美院河北磁县“五七干校”劳动的黄永玉,突然收到了沈从文寄来的邮件,厚厚一叠。他回忆说: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有关我黄家家世的长篇小说的一个楔子《来的是谁》,情调哀凄且富于幻想神话意味。那种地方、那个时候、那种条件,他老人家忽然正儿八经用蝇头行草写起那么从容的小说来?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可从未如此这般地动过脑子。于是,那最深邃的,从未发掘过的儿时的宝藏油然浮出水面。这东西既大有可写,且不犯言涉,所以一口气写了八千多字。

  (《给刘一友的信》,载《文星街大哥》)

  沈从文的小说开篇,渲染出神秘、魔幻的气氛,把“姓黄还是姓张”的悬念,与一位不期而至的老人的飘然而去,一并留给了小说中的黄氏一家人。

  小说中,一位从乡下走进京城的老头,敲响了黄家的门。父母不在,只有兄妹两人在家中。一场老头与黄家女儿的有趣对话开始了:

  “我找姓张的!”

  “找张什么?”

  “张永玉!”

  “没有这个人!”

  “那找张黑蛮!”

  “我这里也没有张黑蛮、李黑蛮,却只有个——— ”

  “那就找张黑妮!”

  “我们这里住的不是姓张的,是姓——— 你找错了!”——— 生活中黄永玉家的情况与小说完全一样,儿子叫黑蛮,女儿叫黑妮。

  警惕骗子的黑妮没有开门。她听到外边的老头子带点失望神气自言自语:“那就怪了!明明白白是住在这里的,哪会错?”

  小说写道:“引起了大姑娘一点好奇心,于是一面想起‘为人民服务’教训,另一面想再摸摸底,于是,变了变语气,和和气气,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老同志,您是哪里来的?您找门牌错了,这里住的姓黄,门牌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您有什么事?’”

   黑妮最终没有为老人开门,老人怏怏而去。父母回来听说此事,父亲猛然醒悟也许去世多年的爷爷并没有去世,又从家乡来找他们了。但当他和黑妮赶到火车站时,开往家乡的火车已缓缓启动,没有找到老人,只有黑妮透过车窗看到刚才敲门的老人的模糊身影。回到家,却在信箱里发现一封信,信封上明明白白写着“张永玉同志收”。拆开一看,只是一摞白稿纸,在末后一页才发现用淡墨写的五六行小字:“张永玉,你这个聪明人,真是越读《矛盾论》越糊涂,转向反面。到今为止,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妻室儿女也不明白自己姓什么。世界上哪有这种聪明人?为什么不好好地做点调查研究,或问问有关系的熟人?你回家扫墓时,为什么不看看墓碑上写的是什么?”

  小说中的父亲沉吟良久。他所琢磨的恰恰就是生活中的黄永玉不止一次与人谈过的内容:“对,我是没有问过,我自己父亲的一生也不大明白!上坟也没有看过碑上写些什么,只知道上几代有个黄河清,是读书人,点过拔贡,看守文庙,相当穷。老家有株大椿树,三四个人还抱不住,所以叫做‘古椿书屋’。此外白纸一张。有几个姑婆和几个伯伯叔叔,还不明白!” (一) (本文来源:舜网-济南时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