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敦煌》林非写序【我欣赏的一篇序文】


【王家达、王英琦、筱敏、素素、马步升、周佩红、莫小米、梅洁、晏苏、王若冰、杨献平、阿贝尔、第广龙、胡杨、洪烛、鄢家发、赵健雄、雒青之、朱金晨、孙江、吴佳骏、刘学智、非我、夸父、陈思侠、方建荣、刘梅花、马旭祖、史德翔、秦川、李长瑜、关瑞等人对敦煌乃至河西走廊诸城、地域的历史文化参悟和解读,各具神色。可使阅读者踞高张目,山河空阔,借敦煌三危山之高度,览尽河西走廊的朝代烽烟、流民战乱、时间遗迹乃至苍生风物的古往今来。】

《敦煌印象》序

 

■林非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仅可以走到世界尽头,还可以横穿整个人类色彩斑斓的生存姿态和文明史,甚至可以触摸到全世界人类的生活状貌及其良心。这句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或者极尽蛊惑之能事的广告词,而是发自内心切实的顿悟和发现。公元前138年,在长安的帝国使者张骞就是如此,手持节杖,翻越秦岭,渡大河,穿越犹如刀锋一般窄长的河西走廊,再荒芜“盐泽”,横渡西域“城廓诸国”,过葱岭,入中亚,第一次张开了东方帝国的远眺之眼,也第一次发现了生命的辽阔性和苍茫大地的内在潜力。

这条道路,就是名动千古的丝绸之路。它既是马蹄嘚嘚、战旗漫卷、马革裹尸的征伐和英雄征途,也是驼铃叮当、商旅绵延的商贸通道,更是中西文化引进、输出乃至碰撞演变的纷繁孔径。在它悠长、苍茫、灿烂的身体上,除了撒马尔罕、亚历山大城、条枝、身毒和郅支城之外,还有敦煌、安西、酒泉、张掖、武威、金城、长安等灿若星辰的军事重镇和商贸集散地。其中,孤身于河西走廊西端沙漠边缘的敦煌,其地处的偏远甚至孤陋与气度上的博大雍容,其风吹流沙的单调与文化和艺术上的丰沛与驳杂,都是其他城市不具备甚至在历尽沧桑之后荡然无存的。

即使在现在的敦煌,每一个人感受到的,还是那种多种文化混合的迷离味道,还有那种文明容纳、渗透和流变的雍容与自由气息。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恐怕都难以让人在拜谒、瞻仰中,身不由己地发出牵动骨头和灵魂的喟叹和赞美之声,并且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弯下腰身,满心虔诚,灵魂干净,向着寂寞而又神采灵动,灰暗而又光彩夺目的文明和艺术顶礼膜拜。

杨献平在其散文《莫高窟:从神灵到众生》中说,敦煌是古代平民艺术在今天的空前胜利(大意)。当然,是文明在流变时的那种婉转与优雅,痛苦与安详。是隐身于荒野的旷世之美、黄钟大吕和天籁之音。那线条如云的飞天女,反弹琵琶(箜篌)的伎乐天,慈眉善目抑或怒目金刚的佛陀,各异的面目和姿势,神色和心事,尘世的每一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前生今世,也能够从那些简单笔调中,发现自己生命乃至灵魂的某些轨迹。

这就是阔大、丰腴的敦煌,一个盛满尘世宿愿、现实梦想、苍天诸神、芸芸众生的微缩的人间和上天的混合体,一座艺术的都城,一阙内心的宫殿。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敦煌及其艺术、文化和文明的包容与创造姿态,就具备了战胜强悍王朝与强大时间的资质。当众生灰飞烟灭,众物风流云散,敦煌还在流传,在屹立,在发散,在飞翔。每个去到和永在者的视觉和内心,都会被敦煌无所不在的神灵们,用简单的黄土砾石、苇杆草芥,在骨头、血液和最本真的人性上,塑造和雕刻出不灭的墨痕和釉彩。

它们是无法消除的,不论是半途相遇还是乍然邂逅,且效力都像是与生俱来,如同不可拆分的生命基因,不能剜割的尖锐烙印,深嵌而深邃,大美而绝美。呈现在我面前的这本书,即是敦煌非凡魅力的文学见证,更是敦煌及其风韵、品质在众多人心中的隆重痕迹与华彩乐章。季羡林、常书鸿、高尔泰、段文杰、范锦诗、潘絜兹、史苇湘、欧阳琳施萍婷等人都与敦煌有着类似血肉和骨头的联系。现在,他们当中有些人业已驾鹤西去,但他们对敦煌艺术、文化的弘扬与保护,研究和阐发,以及对敦煌那种舍却一生的热爱和献身,已然成为敦煌及敦煌研究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

尤其是常书鸿和高尔泰二位先生写敦煌亲历的文章,朴素真切,有一种阅尽人间的淡定与从容,也有着臻入化境的透彻和高迈。北岛、贾平凹、刘白羽、冯骥才、冯其庸、林斤澜、张抗抗、周涛、余秋雨、林染、林非、高平等人,以其对艺术和生命的高度体悟和文采,将自己与敦煌在不同时间和境遇中的神会、识见、观察、体悟和思想梳拢笔端,字字珠玑,响遏行云,独辟蹊径又气象万千,满怀虔诚且出神入化。在这里,特别要提及的是,本书中《莫高窟》一文是秋雨先生最新修改之作,较《文化苦旅》中的原文更为宽泛博大,发现和感悟更为悠远畅达,也更深刻通彻。

这些散发在媒体上的文字,与其说敦煌对他们的赋予和启发,不如说大美敦煌与才人名士相得益彰,也是每个人建立在自己心中的关于“圣域”敦煌的心灵之签。当然,本书当中,还有一些与敦煌有着这样那样渊源的学者、外籍作家的上乘佳作,如井上靖、平山郁夫,以及曾经带走一些敦煌文物的橘瑞超等。不管他们对敦煌做过什么,使我们蒙受了怎样的损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他们的内心,总有一丝对敦煌乃至河西大地、整个中华文化乃至人类文明的景仰和热爱之情。

敦煌的魅力显然超出了它在中国的范围,也超出了亲历与向往者的“到此一游”,乃至朝觐、拜谒和想象。敦煌从来都是屹立着的,也是多维的,它自身散发的光亮来自于四方,也一如既往地烛照着四方。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到现在,落寞于西北一隅的敦煌俨然是一个艺术 “圣地”和精神、灵魂上的“香格里拉”。在当代,无论怎样的艺术,都可以从中找到原点,也都可以从中得到天启般的辉映和箴言。这绝对不是标榜和夸张,我甚至觉得:任何一个艺术的人,如果不来一次敦煌,那么,就无法提升自己的胸襟和视野,也无法破解艺术之所以永恒的密码。

这本书中,还收入萧默、关友惠、周振鸿、张琳敏、陈雅丹、高利华、周兵等人对常书鸿、段文杰及其个人在敦煌的某些人生细节和生存“形状”,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现场感和气息氤氲的时代感。王家达、王英琦、筱敏、素素、马步升、周佩红、莫小米、梅洁、晏苏、王若冰、杨献平、阿贝尔、第广龙、胡杨、洪烛、鄢家发、赵健雄、雒青之、朱金晨、孙江、吴佳骏、刘学智、非我、夸父、陈思侠、方建荣、刘梅花、马旭祖、史德翔、秦川、李长瑜、关瑞等人对敦煌乃至河西走廊诸城、地域的历史文化参悟和解读,各具神色。可使阅读者踞高张目,山河空阔,借敦煌三危山之高度,览尽河西走廊的朝代烽烟、流民战乱、时间遗迹乃至苍生风物的古往今来。

马克斯·拉斐尔在其《理解艺术的挣扎》一书当中说:“艺术作品始终是自然(或历史)和心灵的综合。因此,它获得某种这个因素所不具有的自主,这个独立性是人类所创造的,因此它有着心灵的真实。”其实,敦煌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传说,一个建立在尘世上的朴素宫殿和心灵幻影,它在流变中固定自我,在传播中兼容并蓄。敦煌大有大无,大偏僻又大自在,大沉默而大喧哗,大简单又大庄重。是宗教,是信仰,是神灵,又是众生。面对敦煌,不论是怎样形容和赞美,她都可以容纳。如这本《敦煌印象》,它是丰富的,由此及彼的,也是衔接紧密、始终外溢的。从中,不仅可以窥见敦煌及其蕴藏的多个层面,还可以领略到整个河西走廊斑驳、混血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和拙朴自顾的现实境况。

应当说,这是一本硕儒名士际会、前辈后生同台,有着典藏价值的美文汇编,她展开的是百结柔肠、云烟苍茫的敦煌之梦,也是思接千载、内省自察的高拔之境。也还可以说:这本书是已然铺开的又一座“人类的敦煌”(冯骥才语)、“天边的敦煌”(林染语)、“内心的敦煌”(杨献平语)。但这似乎还是一个开始,因为,真正庞大、无尽的敦煌,总是会向着更多的人群,更多的时间展开。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人,从过往到未来,在黄土大道、风尘砾石上,会像来到、又来到、再来到、还会来到的人们一样,脚步沉实,神色虔诚,亦步亦趋奔赴,络绎不绝朝拜。

 

《大美敦煌》    常书鸿   高尔泰   北岛等著     方建荣编选

 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10年7月第一版

 

2010年5月22日于北京静淑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