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还有没有乡愁?


乡愁在当下语境下的意义与尊严

——诗人韩宗宝阅读印象

辛泊平

 

    不期而遇的感受,往昔的一个场景出现,时间突然空旷,然后是莫名的忧伤,不仅仅是感叹昔日不再,也不是刻意要和当下强硬地对峙。它只是电影里随意的闪回,不需要准备,不需要积蓄,它的出现近乎神秘。然而,它又是一个可以被记录的精神瞬间。当昔日的一花一木从缠绕的回忆中如婴儿般神秘降临,天空出现让人眩晕的云朵,然而,那种印象却格外清晰。然后,便是这种不存在于当下的印象擦伤灵魂,眼眶湿润或者内心五味俱全。这是一种复杂的感受,似乎就是印证童年和少年的经历是写作永不枯竭的源泉一样。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那么幸运,可以完整地记录那转瞬即逝的记忆碎片,更多在现实中挣扎于生存的人,可能只能在那个有别于当下的瞬间手足无措。然而,我们不能据此就拒绝那种梦幻般印象的意义。我们还会在阅读中和它遭遇,自觉地或者下意识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藉此我们可以在人生的某个路段回顾过去,重回永不复返的人生场景。阅读70后山东诗人韩宗宝,我常常陷于蝴蝶翩飞于春日午后的怅惘,因为他文字中怀旧的忧伤。

    一直都在阅读韩宗宝,喜欢他诗歌的沉静,也喜欢他在论坛上的谦逊。在这个流行噱头、张扬无度的时代,这样的作品和诗人容易被大众忽略,我不知道,这是诗人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但是,我在关注着,以我自己的方式。在阅读韩宗宝的过程中,我常常会想起艾青那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因为,我从中似乎读到了韩宗宝的身影。“我是在公路旁低着头看蚂蚁的那个人/现在我的头已经抬了起来/我知道沿着公路一直走我就可以离开自己/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哭了//我的泪水打湿了一本1987年版的法国小说/我突然那么伤心  双目失明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伤心过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然后我听到了一辆车和另一辆车相撞的声音”(《公路》)没有现实的大喜大悲,但诗人哭了,他不是表演,也没有要向谁证明什么,泪水只是一种自然的现象。

    在这个近乎无事的时刻,你可以说诗人是因为蚂蚁而想到了人忙碌而又徒劳的一生,你可以说诗人是看到了一场公路的车祸,因为人的生死无常而感怀。可是,这样表述,你并不能说服自己。因为,诗人的现实是平安的,甚至是悠闲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一直走就离开自己,离开那个突然悲伤的男人,我们看到的一切都表明,他没有哭泣的理由。然而,诗人却是哭了,哭得那样绝然那样疼痛,那样一泻千里。最后听到的声音,你可以理解为诗人真实的现场,更可以理解为诗人内心世界两个自我的摩擦和两种意义的磋商和互否。

是的,作为有过军旅生活的韩宗宝,他似乎缺少一种男子汉的阳刚之气,他的泪腺似乎特别发达,他的情感似乎贴别细腻,故乡的一缕风过,故乡的一行飞鸟,故乡的一片云朵,故乡的一筐土豆,都可以让他柔肠千结,都可以让他鼻酸动容。这是一种情怀,一种不需要训练的天性。在竞争的世界里,泪水是软弱的象征,是弱者最后的屏障。然而,当我们放下那些经验的圭臬,深入内心,则发现,那些所谓的钢铁励志,其实更多属于教条,属于形而上,对于复杂的心灵,它是旁观者。心灵世界是自足的,虽然它不能完全游离于物化的世界,但它可以从另一个维度上自成一体,在刻板、冷漠甚至蛮横的的发展指标下,为人类开辟出一片沉静的天空。而在那片天空下,泪水就是灵性的飞翔,是情感伦理上的意义。正如刘鹗说说:“人品之高下,以其哭泣之多寡为衡。盖哭泣者,灵性之象也。”

    韩宗宝当然不是大观园里的怡红公子,他是现代诗人,他的泪水和柔软不是因为那些如水一样清纯的女子,而是因为一种古老的乡愁。在古典诗词中,乡愁是一种永恒的思绪,它绵绵不绝,历久弥新。然而,在一切都在提速的当下,那种伤感而又甜蜜的乡愁已经成为奢侈品。人们没有时间停下来观照自我,更没有理由回望故乡。在酒绿灯红的喧嚣中,乡愁显得暧昧不堪。乡村早已不是昔日的田园牧歌,许多时候、许多地方,乡村它不过是城市拙劣的模仿。所以,当那些因为闲暇到打造的田园农庄度假的人们动情吟咏时,我们没有共鸣,而是油然而生的反感。因为,那不是源于灵魂,而是因为感官。在我看来,只有灵魂有根的人才会唱出当下的乡愁——不做作、不矫揉,而是出自天然,出自灵魂。

    韩宗宝的潍河滩,就是他灵魂的根,是他灵魂的栖居地。城市化进程中,那些通过各种方式涌进城市的人们,往往羞于承认自己的乡村背景,他们煞费心机地擦去脚上的泥土,身上的泥土,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换取那些“城市人”的平视和接受。这当然是一种价值置换,是骨子里的自卑,它源自传统的观念,更源自物欲横流道德缺席的现实。而韩宗宝,却那样虔诚、深情地歌唱他的故土,歌唱劳作,歌唱那些平凡的人们,歌唱那里青涩的爱情和深沉的亲情,礼赞那片土地上闪耀着的时间碎片和人性之光。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韩宗宝这种诉诸情感的声音,便是另一种价值坐标,它规避物欲,直指灵魂,是对浮躁年代里灵魂无家可归的灵魂的一种善良的抚慰,它彰显了诗歌这门古老艺术的阴柔之美。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肯定会在潍河滩上/平静地度过幸福而散淡的晚年//晴朗的天气/如果不在墙根下晒太阳/就会拄一根拙笨的木头//到潍河边去看水/看那些长着四个鼻孔的潍河鲤鱼/累了就到河边的白杨树林//听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经过那一片没有人的土地时/风会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一些可说可不说的话/我应该走得更慢一些  让风能够吹透/我脸上那些平静的微笑和皱纹”(《晚年》),是的,这是一种迷人的人生晚景,和日月一样的节拍,和季节一样的速度,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恬淡自在,悠然自足,此中味道,是酒,是茶,是清冽的泉水。它是经过红尘洗礼之后的心境,是放下我执之时的淡然。而拥有这种诗意人生的诗人,就是我们常说的灵魂的赤子。是的,古老乡愁的挽留者,都市中的灵魂赤子,我愿意这样称呼我的诗人朋友——韩宗宝。20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