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的世界中成长
赵焰
细细地想起来,就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而言,都是充满机缘的。如果以一种旁观者的目光冷静观察,并且细致思考,你就会发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暗地里指点迷津。譬如1992年以后,对于我来说,家庭之舟扬帆起锚,结婚生子,忙乱的同时,仿佛人生目标顿失,困惑和忧伤也不由自主地浮出水面。正当我对人生的走向和归宿陷入一种狐疑时,电影适时地出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我在夜深人静的单位值班室一个人看完好莱坞电影录像带《幽灵》(也译《人鬼情未了》),黑暗中的我,竟忧伤地流下了眼泪。
这样的电影如此触及灵魂——自此之后,我开始了我的看电影的经历。我开始到处找寻电影录像带。当时一个重要的渠道,就是地区广电局的内部影像资料。没多久,我就将那些资料片看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已经是1994年左右了,社会上的录像带出租店出现了,为了看录像带方便,我花了4500元让人从深圳带来了一台松下录放机。这是花血本了,在当时,这相当于我一年多的收入。后来,VCD出现了,片源更丰富了,我在不大的宣城到处搜集VCD片。有时是买,有时是租。在90年代中期左右,我就看了《阿甘正传》、《天堂电影院》等一些好电影,这些电影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有人生的会意,也有一种平静、宽广、细致的暗妙和禅意。看这样的电影,真是令人愉快。我记得有一次到山区小县泾县出差,晚饭后我照例是逛那些小碟片店,突然地,我就看到安东尼奥尼的《云上的日子》!我大吃一惊,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并且,这张碟还是台湾出的正版,它怎么会漂泊到这个小县城呢?这部片子当时让我震惊,因为恰巧在这一阶段,我陷入了形而上的蛛网。这部电影恰到好处地排解了我的苦闷,也让我找到了共鸣。
1996年左右的时候,是我精神上的一段苦闷期。在此之前我生吞活剥了大量东西方哲学与宗教的书,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通道,让我的忧郁和思考发散。这时候仍是一些电影解开了我的心结——这一段时间,我看了曼彻夫斯基《暴雨将至》、黑泽明的《乱》、小津安二郎《东京物语》、《早安》;看了伊朗基阿鲁斯塔米的《穿越橄榄树林》;看了雅克·佩韩的《点虫虫》、《像鸟儿一样飞》;看了基耶洛夫斯基的《十诫》、《红》、《白》、《蓝》、《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等等。这些,都是触及人类的灵魂的电影,对于我来说,它就像一阵清风拂过,为我打开了一扇门窗,我的眼前豁然开朗。在这样的电影中,我看到了众生平等,看到了万物同理又同源。这些电影让我平静,让我智慧,让我变得宽容而博大。
当然,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我也接触到很多“异端”的电影——它们绝不妥协,直指人性,比如帕索里尼的作品,比如格林纳威的作品,比如拉斯·冯·提尔的作品等等。这些电影尽管一开始难以令人接受,也让人不太习惯,但从中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人性边缘的忧伤和颤抖。奇怪的是,这一类“变态”的电影看多了,反而会觉得见怪不怪,变得更加健康了。有一种脱胎换骨后的清新和爽悦。
现在,看电影对于我来说,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内容,也成为了一种习惯。每当看书累了,或者工作乏了之后,我总喜欢放一张淘来的碟片,静静地沉浸在电影制造的故事当中,品味着电影给予我的酸甜苦辣。我看电影有好几千部了吧,这些电影,让我见识到各种各样的故事,也让我活在无数人的生活之中。我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过,看电影对我带来的最大的变化就是得到了“松绑”,前后左右无形的墙壁慢慢消失,它们不再坚硬,而是变成了透明的窗户。这个世界是有很多“理”的,如果你试图理解,你就可以深入它。真是这样的,以前我了解一些事情,主要是看书,但书太直观了,它的表达途径毕竟是平面的,是直线的;而电影却是一种立体的、全方位的方式来让你领略这个世界之“理”,领略丰富纷纭的人性。我感觉到自己与电影的关系,就好像我站在河岸,不断地有船只从水面上掠过。每一艘船都上演着人生故事,我就看着这样的故事,一个个从我眼前飘过。电影让我看到了太多的人生,也明白了太多的人生。电影不仅仅让我活在自己的人生里,也让我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不仅仅活在现实,也让我活在历史的天空里。我时常暗自侥幸,在我短暂的一生中,竟然活过如此丰富的人生——而这一切,都是电影给予的。
所以,看电影吧——从这一本书开始,以这本书作为导航。这一本书给予人们的,就是这样的指引。一个人,如果在青春年华的时候,就学会以电影作为一个窗口看世事幻变,明白别人,也明白自己,进而明白这个世界,那将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此文为陶妍妍新著《青少年不可不看的100部电影》(安徽文艺出版社2011年1月第一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