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是孔子所言吗?


近日,复旦大学教授张庆熊老师因武警班学员请假去梁朝伟到访现场维持秩序而怒书《“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从影星来访,一堂课35人缺席谈起》一文。文中明确提出,“孔夫子说过一句话:‘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

本文无意讨论这一事件的社会意义,只想探讨一下,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这句话是孔子说吗?

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这句话的出处很容易查,出自《礼记·乐记》。原文是“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意思是说,郑、卫之音,属于乱世之音,接近于慢音(指歌声淫靡)了。桑间濮上之音,属于亡国之音,它反映了国家政治的极端混乱,老百姓的流离失所,统治者的欺上瞒下自私自利而不可救药。

那么,《礼记·乐记》的作者是谁呢?是不是孔子?或者像《论语》那样,虽然作者不是孔子,但里面记载的大都是孔子的言行,其中就包括了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这一句

似乎都不是。

先说《礼记》。

《礼记》一书的得名,应该是从西汉开始的,有时单称《礼》,有时单称《记》,通用。这里又有两个版本,根据东汉末年著名学者郑玄的说法,一个是戴德编的《大戴礼》,另一个是他侄子戴圣编的《小戴礼》;东汉以后,尤其是魏晋以后,《大戴礼》不流行了,《小戴礼》便专称《礼记》了。

也就是说,《礼记》的编者是戴圣,并不是孔子。

那么,它的作者是谁呢?比较权威的说法,是著名学者班固在《汉书·艺文志》里所说的“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也”。这个范围就太广了,上起春秋,下至西汉,从孔子亲授的徒子徒孙,到后来数百年间的儒家学者,全部都算!

那么,很显然了,《礼记》的作者也不是孔子。

再看《礼记》里的《乐记》,其作者有多种说法,以两种较有代表性。南朝沈约与唐朝张守节都认为是“七十子之弟子”公孙尼子所作,当代也有人认为是荀子学派的著作。争议很多,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作者并非孔子。

好了,既然《乐记》的作者不是孔子,那么,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会不会是像《论语》那样,孔子说出来而后人记载的呢?

也不是。

首先,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这句话前面并没有“子曰”之类的字眼,这说明不是孔子说的。

其次,就算有“子曰”之类的字眼,也不见得就是孔子说的。梁启超就说过,《礼记》里面很多“子曰”、“子言之”这类字眼的,不一定都是孔子所说的,因为在战国、秦汉期间,孔子已经带有一定的神话色彩了,很多话都要借孔子的口说出来,里面有“子曰”的,未必就是孔子的话。这是很有道理的。

综上所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这句话,并不是孔子所言。又或者说,孔子有可能说过这句话,但就目前来说,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一论点。

当然了,从另一方面来说,“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这句话虽然并不是孔子说的,但事实上孔子也是很讨厌“桑间濮上之音”的。春秋时礼崩乐坏,孔子要正乐,要用好的音乐取代坏的音乐,所谓“恶郑声之乱雅乐”,在他的眼里,“郑声”就是靡靡之音,就是“桑间濮上之音”,就是“乐坏”的标志,是“亡国之音”,他当然痛恨了。

 

 

参考书籍:

吕友仁、吕咏梅  译注,《礼记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12月第一版

张庆熊,《“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从影星来访,一堂课35人缺席谈起》,http://www.acad.fudan.edu.cn/s/94/t/313/73/8c/info29580.htm

 

 

另,我本拟在最后加上这一段的:

凡事有果必有因,武警班学员请假去维持秩序,固不可取,但也不至于上升到“亡国之音”的地步。联想到“亡国之音”后面还有“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这几句,莫非张教授另有所指,而这个请假事件只是个导火索?

但我的合伙人看到后,跟我说,这一段是文革遗毒,是文字狱。

我说,我还没写“桑间濮上之音”是奉殷纣王之命创作的呢,有人把今上比作殷纣,算不算造反?

最终从善如流,这一段删去了。

 

20111123日星期三